闻珏拿下盖在膝盖上的毛毯,准备洗漱休息。
刚从书房出来,就听见外面棕榈树的叶子哗啦啦一阵响。透过窗户,只见几片落下来。
闻珏推着轮椅,走到门口拧开门。只见宁嘉青一手扶着棕榈树并不粗的树干,弯着腰吐得昏天黑地。
吐的污秽已经没有食物,全是混着酒精的水,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即使喝成这样,身上的深蓝色西装依旧整齐熨帖,甚至衬衫领口的扣子都没松一下。
闻珏微微皱起眉,“没事吧?”
听到声音的宁嘉青明显一愣,显然是没想到闻珏还没睡觉。
他移开手,直起身,树上的叶子又跟着晃了晃,没再掉下来。
宁嘉青拽过胸前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才说:“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
“等你。”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宁嘉青的眼睛明显睁大一圈,醉意都冲淡了几分。
没等他说话,闻珏继续道:“晚上去应酬了?”
“......嗯,爸给的新项目。”
“和黄祺?”
“你怎么知道?”
“我和他大哥认识,今天聊天偶然提起。”
住家阿姨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披着外衣出来。闻珏笑着对她说,“嘉青喝醉了,麻烦您给他煮碗醒酒汤。”
“好的。”见宁嘉青有些站不稳,阿姨小跑过去扶住他,“少爷我扶着你。”
没走两步,宁嘉青突然叫住已经转过身的闻珏。
闻珏回头,看着从耳朵红透到脖根的男人,“嗯?”
唇欲张欲合,犹豫再三说:“我想喝你煮的糖水,和那次一样就行。”
闻珏浅浅地笑了下,“好。”
半个小时后,房间的门被敲响。
宁嘉青刚洗完澡换好睡衣,湿着头发开了门。
家政阿姨端着托盘站在门口,“闻先生给你煮的,他不方便端过来,快趁热喝吧。”
宁嘉青“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接过。
“以后再想喝了,我给你煮就行。我会做,闻先生身体不方便,就别麻烦他了。”
阿姨走后,宁嘉青将糖水放到桌上,拿起汤匙一勺一勺的喝起来。
清冽纯净的甜味蔓延齿尖,舒缓了被酒精摧残的神经。
熟悉的味道,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其实宁嘉青只喝过这糖水两次,一次是现在,另一次是十年前€€€€他母亲去世的第二年。
这个厨娘的离开,对宁家人来说无疑是丢掉了麻烦肮脏的包袱,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去世时给办葬礼、安置墓园已是情分。来年的忌日,不会有人理会。
那天宁嘉青因为期末成绩下降,被宁江禁足一周,想办法从家里跑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记得当晚下着暴雨,路上已经没公交车了,计程车更是打不到。冒着雨跑了一个半小时,才到郊区的墓园。
等宁嘉青走近母亲的墓碑时,却发现雨中站了个人。是闻珏。
他打着一把黑色的伞,穿着正式的西装,随后弯腰将一束白花放在墓碑前。
停顿几秒,他转身往回走,正好与淋得湿透,喘着粗气的少年对视。
闻珏稍稍愣了下,随后弯起唇角,大步向前走到宁嘉青身前,举过伞将他遮住。
后来闻珏带他去了自己住的公寓,煮了这样一碗糖水说让他暖暖身子,别受寒感冒。
宁嘉青依旧记得这糖水的味道,也依旧记得他问了闻珏一个问题。
他说:“哥哥,听说你的妈妈也去世了?”
“嗯,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闻珏眼神温柔,微笑着说:“她现在应该十一岁了,希望她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不再被病痛折磨。过着快乐的生活,学着她喜欢的钢琴。以前她总是羡慕我会弹钢琴,说自己小的时候没这条件。”
“......”宁嘉青眼眶蓦地发红,他低下头,碗里的银耳汤荡起小小的涟漪,小声说:“我妈妈现在是不是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了?以后不用挨打,不用干活,也有书读。”
温暖的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听见闻珏说:“一定会的。”
喝完糖水,宁嘉青主动端着碗去厨房洗净。
他抬头,窗台边摆满花盆,都开着白色的花。中间一盆被整齐地剪了去,绿茎的横截面依然新鲜湿润。
第0006章 红玫瑰
近海岸边,天气晴朗,沙滩温热。
望着安全海域骑摩托艇的宁嘉青,身后的海水激起白色浪花。池州回过头,对躺在伞下的韦京年说:“最近宁哥心情真好,工作日都能把他约出来。”
韦京年正在手机上打德州扑克,眼睛从牌面中抽出空来看了原处的宁嘉青一眼,“确实。”
“这就奇怪了,按理说前段时间宁哥遇见那么多倒霉事,手上项目差点停了,怎么感觉心情反而比平时更好了?”
韦京年轻点屏幕将牌抛出,“大概因为某人吧。”
池州梗直脖子,“谁啊?”
手机屏幕上亮出胜利的结算画面,韦京年将虚拟货币“收入囊中”,扬了下唇角:“瞎说的。”
马达声愈近,摩托停靠在海岸边。
穿着黑色救生衣的宁嘉青,两脚踩着沙子支撑摩托艇,将防水护目镜摘下,向后捋了把湿发。
紧身防水衣料包裹着健硕的身体,胸肌和腹肌清晰可见,腰窄得和肩膀形成倒三角。
宁嘉青在海上时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这会儿有人围上来想交个朋友。
他轻摆了下手,“不用了。”
随后脱下救生衣挂在摩托艇车把上,朝休息区的两人走来。
池州不禁扯了下唇角,小声说:“邪门了,以前有人搭讪,宁哥可是连个眼神都不给的。”
宁嘉青走近了,韦京年扔给宁嘉青一瓶冰镇的功能饮料,“这回怎么跑了四圈,累吗?”
“还行。”
拧开饮料喝了两口,宁嘉青放在一边拿起衣服和车钥匙,“回去了。”
韦京年抬手看了下表,他们上午九点钟出来的,现在才下午两点钟,“回家?这么早?”
宁嘉青“嗯”了一声,“晚上有个酒局。”说完,便离开了海边。
池州嘟囔着:“晚上有事,可这才下午。”
“家里有人在等他吧。”
池州眨眨眼,“宁甯姐开完会了?”
韦京年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中途突然有个急事要处理,宁嘉青回了一趟公司,签完单子再回别墅时已经傍晚了。
到房间换了身衣服,便该去赴局了。从他回来到走,家里静悄悄的,院子、书房和阳台都没人。
家政阿姨正好从厨房出来,宁嘉青换鞋时问她闻珏去哪了。
她边把新鲜的果盘摆在客厅桌上,边说:“闻先生有事,约人去吃饭了,半个小时前走的。”
宁嘉青微微拧眉,“和谁知道吗?”
“这个我不知道,司机来接的时候,好像说的是去什么......”阿姨想了想,说:“去皇家餐厅。”
皇家餐厅,以食物原材料新鲜珍贵而出名。味道不算好,但价格令人瞠目结舌。
奢华的装潢满足了一部分人的虚荣心理,因此商圈显贵的应酬多选在这里。
恰巧宁嘉青今晚要去的,也是这个餐厅。
酒局上烟雾缭绕,桌角堆满空酒瓶,醒酒器中还有半下红酒没喝。
简单地吃了饭,挨过敬过酒,酒局算进了一半。保留节目便是兴头上的中年男人,带着金表挽着手畅谈海阔天空。
宁嘉青也被灌得不少,生意差不多谈成后,逮着个空隙坐在位置上醒酒。
“宁总,喝点这个汤,对胃舒服。”
坐在邻座的一位老板,和宁嘉青年纪相仿,都刚进入家族企业不久。
“谢谢。”宁嘉青拿起汤匙舀了舀,没喝,“今天晚上在这儿吃饭的,你知道还有谁家吗?”
“人还挺多的,那边几个包厢都满了。具体是谁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有一桌我知道,是黄家那败家子。”
私底下话说顺了,他尴尬地笑了下,改口,“就是黄家老三,黄祺。对了,听说宁总最近和他们家有合作。”
宁嘉青面不改色地“嗯”了声,说了句“关于入股贷款的”,其他就不再说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大堂经理带着高挑漂亮的女伴进来,吩咐着帮老板们敬敬酒,夹夹菜。
宁嘉青撩了下眼皮,抓起桌上的烟,以胃不舒服去洗手间为由离开了包厢。
桌上不知道谁说了句“这小宁总”,随后示意一位女伴跟上去。
感应水龙头流出清澈的水,宁嘉青洗了洗手,出来后再门前的吸烟区抽烟。
细长的香烟,芬芳的烟雾。他靠在墙边,视线扫过前方走廊一间间包厢的门。
一支烟几分钟抽完,碾灭在垃圾桶上方的台子里。指尖蹭上了烟灰,宁嘉青嫌弃地皱眉,又回到洗手台前洗手。
正用手帕擦干手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宁总”。
宁嘉青回头,见到一个化着烟熏妆的短发女人。
他低眼看她,并未说话。
女人稍显尴尬,笑着指了指身后,“刚才我在里面,被经理叫过来的。”
宁嘉青没理,绕过她走到窗台边,低头点了支烟又抽起来。他看着窗外,映在玻璃上的香烟火成为浓浓夜色里的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