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宁嘉青像是注意到什么,说:“稍等。”
起身走向门口,恰好酒店大堂经理出来检查设施。
见他过来,经理恭恭敬敬道:“宁总,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们酒店没有设计缓坡?”
经理一愣,回头看向旋转门前的台阶,两侧都没有缓坡平面,连忙解释:“酒店负一楼装有专门的货梯,不需要从正门运送货物。”
“你们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档酒店,建筑设计不考虑残疾人需求?倘若宾客有需借助轮椅的残疾人,该如何进入酒店大厅,难不成也要搭载货梯?”
经理被问得哑口无言,急忙道歉是他们考虑不周,这就联系人解决问题。
宁嘉青回到座位上,明显还带着不悦,“说什么现代化城市,方便残障人士出行的设施都没做到位。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许多盲道都被占着......一年交那么多税不知道用来干什么了。”
认识这么多年,韦京年还是第一次见宁嘉青话密得“喋喋不休”。
他弯起唇角,看破不说破,提起紫砂壶斟满茶递给他。
宁嘉青接过喝了一口,问他要说什么事。
韦京年打开手机给他看,“想让你看下这个。”
是一张手机拍摄的搜查文件,公章批准时间为三天前。
被捕人:黄祺。
“一星期前黄祺出院,隔天便被检察署传唤,而且是检察长亲自审讯......不知道陆€€用了什么理由,把还处于治疗期的黄祺扣在了拘留所,连换药的医生都很难进去。”
“陆€€?”
韦京年点了下头。
“后来黄家买通关系,趁着半夜把人接了出去。听说第二天陆€€在检察署发了很大的火,命令属下搜查黄祺去向。其实那份对黄祺的搜查文件动机并不充分,陆€€有点动用‘私刑’的意思,惹得上面也不高兴了,要求他立即撤回搜查行动。”
宁嘉青盯着这份文件,注意到搜查区域为检察署、国会大厦以及黄祺所居住别墅区域的所有交通道路。
想起几天前闻珏在他车上,路过国会大厦前被警察拦下。明明最近没听说有社会案件,原来是陆€€下令的秘密搜查。
“黄祺现在会在哪里?”
“不好说,而且还有一件事。”韦京年抬眼看他,“你在边境的这段时间,闻哥的民政档案信息被调取过权限,是内部系统所为。”
换而言之,他低声说:“他们离婚的事,有人知道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宁远集团百周年庆如期举行。
宁江以身体欠佳为由,接见几位重要宾客之后便会酒店房间休息,剩下的事情全权交给宁嘉青。
宁嘉青上身酒红色西装,里面一件黑色高领打底衫,胸前的宝格丽蛇形钻石胸针奢华璀璨。
他皮肤冷白,身型阔落,站在那里便是人群的焦点。
昔日出身卑微的私生子,隐忍数年,步步为营,摇身一变成了集团的接班人。
这种逆袭剧本大众喜闻乐见,嫉妒又爱看。不管从前瞧不瞧得上,这会儿都主动上前热络,甚至领着自家女儿凑个眼缘。
晚上七点钟人陆陆续续到场,门口迎宾处贺礼堆叠如山,最气派的当属韦京年让人送来的水墨画真迹。连着保险展柜往那一摆,别人不管多贵重的礼都黯然失色。
特别是池州气到不行,把和余泽带来的礼物递给记账先生,小声骂骂咧咧:“死暴发户显摆什么,没来还能这么气人......”
等宁嘉青和眼前的重要客户谈完,池州和余泽才过去找他。
池州笑得一脸灿烂,满眼崇拜:“哥你今天可真帅。”
宁嘉青拍了下池州的肩膀,“我这暂时走不开,过会儿去找你们。”
“不用管我们,你先忙。”
他刚要走,余泽叫住他,伸手指了指门外,“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闻哥正从车上下来。”
看着宁嘉青越过人群往外走的背影,池州没忍住照着余泽的后脑勺一巴掌:“叫你多嘴!”
余泽有点懵:“怎么了?”
“光他自己来了有什么用,宁甯姐还没来,这不是让宁哥白跑一趟?”
余泽更懵了,“这和宁姐有什么关系?”
池州恨铁不成钢地长叹口气,“你和姓韦的不愧是朋友。”
撂下余泽一边往里走一边念叨着:“这一个个没眼力见的,宁哥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在一路问候中宁嘉青点着头快步走向门口,正巧看见工作人员推着闻珏从楼梯左侧临时搭建的缓坡上来。
轮椅上的男人身着香槟色西装,头发用发胶向后固定。没了额前头发的遮挡,眉骨愈发立体。
抬头见到宁嘉青时,闻珏眼里带了笑意,叫他:“嘉青。”
插在西裤侧兜里的右手微微蜷曲,宁嘉青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等走近了,闻珏对他说:“宁甯外出参会,因天气原因飞机延误了,得晚点时间过来。”
他点头,想伸手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轮椅时。台阶下迎来几位来自瑞士的贵客,对方的科技公司未来五年将与集团合作。
等宁嘉青接待完,回过头时已没了闻珏的身影。
晚上八点钟,庆典准时开始。
先由宁江上台开场,讲述过去宁远集团一路走过来的历程,顺势把话题转到宁嘉青身上,重点讲了他对集团的贡献。
尤其是签署震惊政商两界的海峡协议,对于宁远集团是一次跨里程碑的意义。
宁江透露宁远集团第一个一百年后,将会重新划分股权,宁嘉青将会接他的班成为新任董事长。
在潮涌般的掌声中,宁嘉青走上迎宾台。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他用了十八年。
面前灯光璀璨,而他宠辱不惊,平稳的语气缓缓讲述集团各类项目推进和未来展望。
迎宾台高度设计合理,台下的人一览无余。即使有意去看坐在右边第一个圆桌中央的闻珏,也不会有人察觉。
看着微笑望向自己的闻珏,恍惚间回到了高中刚毕业的那个夏天。
二十六岁的闻珏也站在这里,一身笔挺西装,气宇轩昂,意气风发,向所有人宣布闻氏和宁远集团的深度合作。
十九岁的自己则坐在闻珏此时的位置,灰头土脸地仰望聚光灯下的闻珏。
那时自己在想什么?祝福或嫉妒,想成为亦或超越他......宁嘉青几乎回忆不起来。
而现在等真正站在这里,任意俯视依靠轮椅为生、淡然得像乔戈里峰千年不化的积雪的闻珏时。
他只觉得心痛。
这一环节结束,女主持人上台衔接流程。
宁嘉青注意到闻珏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紧接着低下头用手背轻轻揉。
右侧有场控打开了补光灯,举起打光板时正好反射到闻珏脸上。
下一位集团高层上台讲话时,宁嘉青从迎宾台侧面下台阶径直走向闻珏。
在众人注视中,他握住轮椅的扶手,将闻珏推到了左侧靠墙的位置。这个桌因为距离迎宾台较远,寥寥坐了来晚没位置的几个人。
虽位置边缘,但头顶没有直吹的中央空调,灯光柔和,远离音响设备,比其他座位舒适得多。
这一幕在其他人眼里可就变了味,不禁唏嘘。看来这是上位之后,连一点面子也不想给了,直接把人弄到犄角旮旯去了。
再怎么说闻珏从前在商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谁能想到会因一场车祸成了累赘。
本来以前受过闻珏恩惠的一些企业老板,想借这机会和他叙叙旧。这一看宁嘉青的态度,也没人敢上前凑了。
用晚宴时,桌上杯觥交错,由衷祝贺宁远集团拿下海峡代理权,在百年历史上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面对恭维,宁嘉青神色淡然,举杯象征性地抿了口红酒。
一位岁数相当的年轻总裁,和宁嘉青身世颇像,不禁感慨:“一晃这么多年了......宁哥也算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
闻言,宁嘉青侧头看向角落里坐在轮椅上男人,酒精蔓延到舌根时竟带了点苦味。
他收回视线,低声自语:“有一样,还没有拿到。”
宴会接近尾声,宁甯姗姗来迟。大概下飞机后便赶了过来,身上的制服都来得及换。
和她打了个照面后,宁嘉青按照宁江的安排,陪同远道而来的瑞士客户逛一逛。对方第一次来新加坡,想去著名景点鱼尾狮公园看看夜景。
今晚有风,并不闷热。
客户团队在标志建筑前拍照,宁嘉青到填海边的台阶上吹风解酒。
此时池州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焦急道:“宁哥出事了,黄祺那傻逼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冲着宁甯姐来了€€€€”
晚宴结束时大部分安保人员去了门口,疏散通道。黄祺突然戴着口罩出现在大厅,持刀冲向了背对他的宁甯。
“不过哥你别担心,宁甯姐没事,黄祺也被控制了。”
宁嘉青攥紧手机,冷声问:“闻珏有事吗?”
对面犹豫两秒,声音越说越小:“好像有点事......他为了护住宁甯姐摔在地上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宁江没第一时间通知宁嘉青。一是怕打扰到客户兴致,二是先要封锁消息。
所以见到回来的宁嘉青时,他一愣,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紫荆酒店的闲杂人等已经被全部撤离,门前拉上了黄色警卫幅,闻风而来的记者媒体都被挡在门外。
“客户我安排好了。”
宁嘉青扫视一圈大厅,刚想问闻珏在哪里。只见宁江满脸愁容,长叹一口气,“你姐在二楼,快过去看看吧。”
守在门口的保镖进去汇报,得到允许后才让宁嘉青进了房间。
宁甯靠在真皮沙发上,头发略显凌乱,闭眼按着太阳穴。
黑色制服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侧面开了一个口子,大致被刀子所划。
见他来,宁甯有点苍白的嘴唇扯了下,“我这副样子,让未来的董事长看笑话了。”
宁嘉青敛着唇角,说了声抱歉,“这件事责任在我。”
“你们两个怎么说的话都一样。”
所谓“你们”的另一个人,指的自然是闻珏。
回忆起二十分钟前的场面,宁甯心有余悸。
那时她正与人交谈,忽地听到旁边一声尖叫。转头看见一个带着口罩的黑衣男人朝她冲过来,手里亮出一把银色的匕首。
几乎是瞬间,宁甯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被一股力推了出去,刀刃划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