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回轮椅到桌前整理好书,简单吃了些护工温在蒸箱里的米糕。
外面的天刚黑透,闻珏觉得这一天真是漫长无比,仿佛走不到头。
他真想再躺回床上一觉睡到天明,但闻€€行还没回来,也不知道酒局进行得如何。
为了打发时间,闻珏去了阁楼,打算将搬家时放在那里的旧书拿出来,趁着明天天气晴朗晒一晒。
放了许久,加上前些日子阴雨连绵,估计已经发了霉。
为了残疾人上下方便,房东专门设计了防滑的缓坡,坐轮椅也能轻松上到阁楼。
阁楼的高度很矮,坐着轮椅将将碰到头顶。
闻珏将书从纸箱里拿出,果然有些已经受潮褶皱。
随着电子阅读的盛行,纸质书渐微,不仅出版销量,也体现在用纸。
一本价格不低的书,竟用轻型纸来做。打开便是刺鼻的油墨味,到现在成了一股霉味。
闻珏挑出受潮的书,依次摊开摆到窗台下的柜桌上。
刚放完最后一本,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以为是闻€€行回来叫他开门,结果是宁嘉青的电话。
他按了接听键,听见对方问:“没在家?”
“在阁楼整理杂物。”紧接着问,“小€€呢?”
结果却听见宁嘉青说了个“打开窗”,随即挂了电话。
闻珏看着黑掉的屏幕缓慢地眨了下眼,尔后伸手打开提拉窗,往下看去一愣。
黑夜如墨,月明星稀,燥风阵阵。
宁嘉青穿着黑衬衫,藏蓝色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间。
右手提着一桶五颜六色的月季花,正仰头看着自己笑。
一簇风从窗吹进,撩得纸张簌簌作响。
宁嘉青进门,随手将红色的塑料桶放在门框边,震得桶里的月季花也跟着颤了颤,洒下一圈水珠。
“送你的花。”
闻珏低眼扫过去,微微挑眉,“头一次见人这样送花的,有够独特。”
“过来的路上见一奶奶在卖花,剩了没几支,顺手包圆了。”
桶里的月季花少说有二三十支,有些已经花瓣打蔫卷边。今晚再卖不出去,也就卖不出去了。
闻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他闻€€行怎么还没回来。
宁嘉青走到闻珏身边,动作自然地掰了一下有些歪的脚托,将他的腿摆正,说:“一个不小心没拦住,€€行被灌得有点多,安排他在二楼的酒店住下了。
“不小心?”
宁嘉青仰头看他,拉过一只手,诚实更正:“故意的。”
一本正经地又说,“过生日这么适合追求心上人的机会,总得留些时间给我。”
闻珏收回被他攥得温热的手,淡淡道:“那你可选错了日子。”
◇ 第43章 征服雪山
宁嘉青轻“啧”了一声,“追你可真难。”
看到午时自己带来的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摆在玄关的桌子上。
他过去从里面拿回来一瓶梅酒,见又去吧台拿玻璃杯,闻珏问:“喝了那么多酒,还要喝?”
“这酒度数低,就当醒酒了。”兀自地拧开瓶盖,宁嘉青给他倒了小半杯:“赏个面子?”
闻珏尾音微挑,“你倒不见外,到底是谁过生日?”
嘴上这么说,闻珏还是伸手接过,递到唇边抿了一口。
口感略微辛辣,青梅香气沁人心脾,他如实称赞:“不错。”
而宁嘉青没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品酒的闻珏顷刻,轻声问他:“怎么不高兴?”
闻珏抬眼看他:“何出此言?”
刚才进来时公寓门没关好,此时被风吹开半截。
闻珏顺着宁嘉青的视线看过去,正对着的树下花坛边的深棕陶盆里,一株姿态孤傲的昙花不知何时开得正盛。
清冽花香被潮热的晚风携进屋,冲淡了几分梅酒的香气。
宁嘉青抬头望向墙上的纸日历,“立春”大字下的日程表方格里,墨蓝苍劲的钢笔字略略记着不同植株的实况。
午后接闻€€行走时,他看见这盆昙花竖着一个饱满的花苞,已经咧了口,看状态不过一日便会开放。
要换作平日里心情尚佳的闻珏,早就拿起相机拍个几张来记录了。
闻珏看着那盆花瓣茭白,欣蕊嫩黄的昙花,问他:“那猜得出为什么在生日这天我却不高兴?”
宁嘉青靠在身后的桌子上,环抱着手臂垂眼看他半晌,尔后说:“如三百六十五天其他天一样,明明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却被强行赋予重要意义?”
闻珏侧头看他顷刻,突然释怀地笑,对此不置可否。
摄入的酒精远不至于混淆思考,也许是头回被人猜出情绪,也许是因这昙花触景生情。
闻珏倏然想说一说,疏一疏堵闷的胸腔。
他缓缓道,“十岁时我连跳两级提前进入国中,成为长辈嘴边的夸耀。逢人讲我天资聪颖,颖悟绝伦......真的是我智力超群吗?我不知道,自上学开始,我没有在凌晨一点前睡过觉。”
突然转移的话题,让宁嘉青一怔。他不自觉的放下手臂,挺直了脊背。
“有一年夏天,我还在世的爷爷带我去拜访一位同乡。那时闻氏还没现在的规模,只有两个贷款办下来的零件工厂,急需融资。去之前嘱咐我要好好表现。很不巧,这位好友喜好园艺,他精心嫁接的蟠桃树,十年终于结果,亲自摘了熟透的一颗给我......我险些在急诊丧命。”
宁嘉青轻敛眉,“之前没查过过敏原?”
闻珏摇了下头,“再睁眼时家中长辈都守在病房,父亲握紧我的手说这都是为了闻家,我理当担起长子的责任,让家族兴荣昌盛......爷爷临终前,留下遗言:闻家的未来就是闻珏。”
宁嘉青欲言又止,干巴巴地说了句:“你做到了。”
闻珏哂笑,笑容很淡。
又忽地没了笑,垂下眼,声音低了些:“我的母亲因身患癌症,又是高龄产妇。在长达十小时的痛苦分娩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给弟弟亲手挂上长命锁,告诉我要好好照顾弟弟。”
闻言,宁嘉青蓦地想起去年在边境。
宋恩对他说的那句€€€€闻先生会嫉妒,嫉妒他的弟弟。
闻珏身体放松向后靠着椅背,闭眼缓缓道:“为了家族,为了企业,为了弟弟,为了一切我需要‘为了’的人和事.....”
沉静半晌,他睁眼看向门外。
昙花一现,果然不虚。说话间,花已经落了。
“我贫瘠乏味的一生,就像这株绽放在立春的昙花。即使寒冬已尽,万物更新,它也不能多留一日。对我抱有希望,如同对立春盛开的鲜花许愿祈求长青。”
闻珏低眼,手掌抚过双腿,“却没想到这花是昙花,一眨眼的功夫就残败不堪了。”
像是想到什么,他嘴角蔓延出若有似无的笑。
倒也自由过,只不过梦还是醒了。
闻珏在心里想。
一旁沉默不语的宁嘉青突然起身走向门外,到花坛边把那盆正在凋谢昙花挪到了视野之外,随着动作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掩耳盗铃”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见宁嘉青又进门关上了灯。
一瞬间世界陷入昏黑,只听庭院蟋蟀低吟。
循着脚步声,闻珏问他做什么。
“给你准备了花,作为生日礼物。”
闻珏以为对方说的是满桶的月季,“不是已经收到了?”
话音刚落,只听轻微的“咔哒”一声。
眼前亮起黄绿色的冷光,乍一看又是一株“昙花”盛放。
仔细瞧从花冠到叶茎,都是由木头做成的花瓣上绕着迷你灯珠,发出萤火似的光,照亮木片上的纹理,以及“叶片”背后的“NASA”银色防伪标志。
闻珏缓慢地眨了下眼,抬眼看向捧着“昙花”的宁嘉青。对方满目温柔,含蓄深情地正望着自己。
他把罩着玻璃盒的木质花放在茶几上,说:“想到你生日时该送什么礼物好,一个月前我回家从仓库找出了这套模型,时间太久积木全部开裂,无一完好......最后我将断裂的榉木片,修修改改,黏合成了这株‘昙花’。本觉得做得太差,又太廉价,没好意思立即拿出手。”
宁嘉青向前屈身,拾过闻珏的一只手,攥在掌心,“我向昙花许愿,不求心愿成真。只求这株昙花长久,无论立春,秋分亦或冬至......愿他永远明亮,永远不朽。”
长久的沉默,衬得这番“深情”告白和粗糙廉价的假花有些尴尬。
宁嘉青轻咳一声,正想说些什么缓解这不间不界的气氛。
听见闻珏面色平淡地开口,“你确定小€€不能回来了?”
宁嘉青微微一愣,茫然地点了下头。
下一秒,握着的手一紧,毫无征兆地被轮椅上的人拽了过去。
宁嘉青促然身体前倾,一手紧抓住轮椅的扶手,险些没碰在对方的唇边。
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闻珏下颌微抬,冷哼一声:“装傻?”
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呼吸交织,宁嘉青眼底见深,低声说:“这是你说的,别后悔。”
尔后一手捧住闻珏的脸,低头吻在唇角。
急促,磕绊,痛楚。
没有半点进步。
吻了许久,闻珏别开脸,唇落在他脸颊。
他看向宁嘉青,突然伸手。“啪”地一声轻响,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左脸,白皙的皮肤稍显指痕。
闻珏挑眉,似笑非笑:“处男就只会放狠话?”
随即垂下眼睛,似命令:“站起来。”
轮椅链条滑动,腰间扣锁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