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闻珏再主动提起阿暹,眼前晃过的那些零零散散的破碎画面。
像一把被沉入湖底的生锈的锁,如何用力也打不开,只得抖了一地的铁屑。
“可那花却是罂粟花,只能短暂麻痹神经,幻境消散过后是挣不开的现实。”闻珏抬眼看向他,告诉他答案:“如果那时你向我坦白,我只会更早离开。”
终于,宁嘉青握着轮椅的手渐渐松开了。
被长久攥着的黑色扶手,沾了一片湿润的汗。
闻珏不再看他,推动手轮圈, “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走了两三米,他停下,头也不回地说:“我想你应该想清楚了,明天一早我会离开。”
背后没有任何响声,闻珏缓缓地合了下眼睑,正准备走时,手还没碰到轮子。
却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托起,他只觉腰间牢牢禁锢,耳边胸前是沉重的呼吸声。
再回过神来时,已被宁嘉青重重地摔在卧室的床上。
后脖颈和头被宁嘉青一手托住,闻珏没觉疼痛,只有片刻的失重感。
视觉渐渐清晰,眼前这张年轻英俊的脸庞。
毫无疑问是愤怒的,阴沉的,可眼底又是不加掩饰的心痛。和爱。
闻珏瞳孔微晃,有片刻的闪躲,尔后直视他:“你想如何做?”
压在他后脑勺下的手,攥紧闻珏的黑发,宁嘉青沉声道:“我一早就告诉你,取舍之间我选择取。但我太蠢,总变着法子想取悦你,摇断了尾巴想让你多看我一眼......闻珏,我现在明白了。其实过程根本不重要,我何必等那么多年?只要想要,我就算强取,也要得到。”
紧接着汹涌粗暴的吻,如暴雨铺天盖地地砸在闻珏身上。
像一条惨败的鬣狗,瘸着腿灰溜溜地逃回战场。故作凶狠撕咬着剩下的腐肉,幻想自己也是一头凶猛的野兽。
血腥味在齿尖蔓延,闻珏侧开脸,伸手用力捏住宁嘉青的下颌。
拇指蹭过唇上的鲜血,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抹痕迹,他微微挑眉,声音很淡:“嘉青,强/暴残疾人,可不是件体面的事情。你如果真想要,我给就是。”
这下真是一条野狗了。
宁嘉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唇角那抹红色衬得这张白皙俊美的脸带了点妖冶。
他顺势侧脸吻在闻珏的手心,吻很轻,声音也轻,话却荒诞不经:“连狗都知道,抢来的食最香。”
大概心里作祟,明明下肢没有任何感觉。
当覆着的布料被暴力祛除,闻珏还是感觉到冷意。
他低眼,冷静地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与动作粗莽,失去理智的宁嘉青不同,闻珏连抬手轻握住他的小臂的动作都慢条斯理,语气更是平静理性,还有闲心引用短诗:“爱情是座疯狂的城市,门廊上挤满了面色惨白的人们。”
“宁嘉青,你应该照照镜子,看一看现在的自己有多失态。”
闻珏鲜少叫他全名,这一招也颇为奏效。
宁嘉青挺起脊背,随手扯过床头柜上的一张纸巾,擦着湿润的手指,阴沉地哂笑:“那请问闻先生,我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黑发散在耳际,额角生出细汗。闻珏唇色苍白,微微翕动:“你是宁家正大光明认回的儿子,是宁远集团的继承人。从潮湿晦暗的城中村,坐上新任董事的办公椅,这才是你正确的人生轨迹。”
“嘉青,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继续下去能得到什么?”
不等他回答,闻珏继续道:“我感受不到疼痛,你也得不到性的欢愉,无非是沾了一身失禁的排泄物,除了肮脏就是恶臭。”
“再退一步,就算我答应了你又如何?与昔日的姐夫做出这种不伦不类的事情,遭人议论,终日惶惶......你又如何在这个位子继续坐下去?”
闻珏再次近乎温柔地唤了一声“嘉青”,告诉他:“是燃烧,是腐朽,我希望你不要选错。”
宁嘉青安静地听着,随即露出戏谑嘲弄的笑,满布阴翳的眼里却浮现一隅湿润。
雪山融化,原是错觉。
只是那几日阳光烈了些,将雪山照亮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紧握着闻珏的肩头,靠近他,“卑微厨娘的儿子,阴险上位的私生子。我难道不一直都是下水道的一只臭老鼠,卑劣的事情再多做一件,又有谁在意?”
“啪”的一声响,宁嘉青愣住了,侧脸浮现红色的指印。
他仿佛置身冰天雪地的山谷,雪崩前听见清冷的声音空旷回荡。
是雪山神明在说话,“不许妄自菲薄。”
【作者有话说】
这下真是做恨了......晚点还有一更(很晚
◇ 第57章 焉见孤翔鸟
数不清第多少次,空旷的房子传来“砰”的摔门声。如寂静的黑夜忽然劈来一道雷声,让人不免心悸。
闻珏撑着床面,轻蹙眉头有些吃劲的起身。脊椎再次传来钝痛,比以往任意一次更加剧烈。
他忍痛将狼藉的衣服整理好,几乎耗尽所有力气,疲软地靠在床头。
闻珏抬起右手,掌心渗红。
打得实在用力,现在还能感觉到温热的刺痛。
他回忆起二十分钟前发生的事,仍觉得十分不真实。
宁嘉青失了理智,可他并没有。
闻珏自认为清醒克制,可怎就至于伸手打了人?
但阴差阳错,宁嘉青也像是被那一耳光打醒了,动作蓦地僵住。
短暂的沉默过后,说了声“对不起”后狼狈离开。
自此那声“对不起”,萦绕耳畔而不散。
不知是否卧室灯光太亮的缘故,闻珏的眼睛痛得有些模糊。
他轻合眼睑,近乎白茫茫一片,渐渐又有了浅色的画面。
闻珏想起有一年五月份,是一个乌云满布的闷热下午。
他和身后团队正乘电梯下来一楼,前往会议厅准备参加集团会议。
路过旋转门时,听到有争执声。
闻珏停下脚步,往门口看去,身边秘书及时提醒,“闻总,会议马上要开始了。”
他点了下头,瞥到玻璃门一隅露出个银丝参半,窝着后背的中年妇女。
“......闻总?”
闻珏将手里的平板电脑递给她,“你们先进去”,尔后大步走向门口。
两个保安正在极力阻止一个试图进来的女人,而对方依旧苦苦哀求。
见闻珏来,他们两个立马站直,叫了声“闻总。”
“这人一直说想见您,可没有预约我们哪能放她进来......”
闻珏颔首回应,看向一旁的女人,确定没认错,微微俯身笑着询问:“嘉青妈妈?”
饱受肾衰竭折磨的宁嘉青的母亲,脸色暗沉嘴唇青白,恹恹地似乎没了一点力气。
见到闻珏时面容难得精神些,怯和厚道地喊了声:“闻先生。”
他将会议推迟两小时,嘱咐财务按加班补助算,随后带宁嘉青的母亲去了对面咖啡厅。
出入宁家有所耳闻,这位母亲已经尿毒症晚期。身体虚弱到难以等来肾源,靠血液透析维持最后的生命。
当初宁嘉青被宁江执意认回,宁家其他人的要求是母子绝不能再见,以免生出嫌隙。
考虑到对方不能过多饮水,闻珏要了松软糕点给她,问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
她的眼泪几乎是顺着闻珏的话掉下来的,紧接着难以控制颤抖着脊背。
闻珏用手帕替她擦着眼泪,轻声说:“您是想再嘉青一面吗?”
“我没脸见他。”她摇头,哽咽着对闻珏讲:“是有件事想麻烦闻先生。”
“您只管开口,我尽力去做。”
“我活不过夏天了,等我走了以后,嘉青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没有亲人了。”因贫血指甲灰白的手,轻轻握住闻珏:“闻先生......我想求您代替我多照顾照顾他。”
闻珏的一只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点头应声:“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嘉青,替您看着他长大,成为一位优秀挺拔的人。”
她哭得更加大声,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宁嘉青的母亲却没表示感谢,而是对他说:“闻先生,对不起。”
“太对不起您了。”
一个“对不起”比“谢谢你”更为深刻厚重,负载着一个母亲满心的愧疚和寄托。
“......对不起。”
此时闻珏不禁轻喃出声,而这声“对不起”却一时间不知道是说给谁的。
他对不起的人太多。
最应该说对不起的,也是他。
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沉过。
沉到闻珏刚有一点意识,又很快像掉进水里的羽毛,顺着河流飘向远方。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是因为枕边持续震动的手机。
闻珏伸手去摸手机,手指关节似乎都是僵痛的。
他眼睛一时看不清,辨认不出来电的名字。等接了电话,才听出是帮他做复健的年轻训练师。
按照约定已经第二天下午,没想到他居然睡了这么久。
闻珏接了电话,耳边是训练师焦急的声音。
说他已经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怕闻珏在别墅内出了什么事。一时又联系不上宁嘉青,不知道进门的密码。
闻珏想说话,才发觉喉咙像被粘稠的水泥填住,一点一点变得坚硬。
他几乎是三秒一歇,算是成功告诉了对方门的密码。
训练师跑到卧室,看到闻珏坐在床上低头揉着眼睛时,微微松了口气,也不敢懈怠。把身上的包摘下放到一边,走到床边:“您身体是不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