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痒 第66章

滕雪一开始以为是她看错了,患病早期症状不至于如此严重。

等亲眼看到病床上的闻珏,才意识到他身体已经虚弱到这种程度。

外套兜里的手机提示音响起,滕雪看到屏幕时一愣,竟然是宁嘉青的来电。

犹豫几秒,她接了电话,“宁先生?”

没作太多寒暄,对方直接问:“前几日闻珏在你们医院体检,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吗?”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滕雪再次看向玻璃窗,想到先前闻珏对她的叮嘱,轻声说:“抱歉,我没有调取医院患者资料的权限......方便的话,宁先生还是亲自打个电话问一下比较好。”

对面安静一瞬,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结束了通话。

滕雪在病房外站了许久,直到负责护理清洁的护士过来,也没能等到闻珏被手机铃声叫醒。

头等舱内,直达新山一国际机场的飞机即将启程,乘务员正在作起飞前的最后一遍安全检查。

自韦京年从洗手间回来后,便见宁嘉青一直攥着手机,低眼沉思着什么。

“嘉青,心里有事?”

宁嘉青没说话,摇了下头。

韦京年瞥过往这边走来的乘务员,不露声色地说:“若实在担心,不如走之前试着再联系一下闻哥。”

彼时乘务员甜美的声音响起,“先生您好,请将设备调至飞行模式,将桌板收起......”

宁嘉青仍没说话,将手机关机,扔进了前面的收纳袋里。

韦京年轻叹一口气,唇角微微向下,“既然已决定接下这个项目,这就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下面多少张嘴等着吃饭......不要把情绪带进工作。”

宁嘉青应声,看向舷窗外逐步升起的天空,低声说:“我明白。”

按照医生建议,陆€€买了清淡和补铁的餐食。到病房时,正巧碰上护士给闻珏做日常清理。

擦拭干净消完毒,换上新的尿袋,在床尾贴着的单子上用笔做好记录。

等她出去后,陆€€将餐盒放在桌上,拧着保温桶的盖子:“这家莲藕排骨汤味道特别好,我开车十公里打包回来的,你尝尝......”

“不急,晾晾再吃。”闻珏比昨日气色好了许多,已经撤掉了氧气机,眼睛也不再畏光流泪,“外面天气好,推我出去透透气吧。”

陆€€怕晒着他眼睛,没带闻珏去住院部后的休闲公园,而是去了不远处的雨树石径下散步。

雨树是新加坡的国树,树形像撑开的伞,在这个国家随处可见。

刚移居这里时,闻珏并不喜欢这种树。觉得树叶密,树冠阔,仰头望去遮住穹顶,给人密不透风的压抑。

有一次雨后晴天,他见树的叶子都蜷缩合着,像放大的含羞草般。

有些好奇去树下看,结果舒展开的叶子储存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湿了闻珏一肩头,从那时起便觉得甚是有趣。

闻珏让陆€€停在树荫下,微风吹拂发梢。

不远处草坪有两个小孩在扔球,一个手上插着留置针的小男孩坐在一旁看。跃跃欲试几次向前,都被身旁的大人抓住了细窄的手腕。

闻珏看着空中划过弧线的皮球,“记得我在加州上学时,好像还是学院橄榄球俱乐部的成员。”

聊到这个话题,陆€€唇角微扬,说:“是,那时候你多厉害,队里的黑人都拿你没办法。还一直没问过你,谁教你的球教得这么好?”

“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年轻时是橄榄球运动员,后来因伤退役下海经商。那时家里需要租赁他的货船,父亲常常带我去他家的庄园。”

说着闻珏情不自禁地抬手,敲了两下肩膀,轻轻“啧”了一声,“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每次接到他的球时,疼得感觉肩膀骨头都要碎了,第二天做功课时笔都握不住。”

正说着,球朝这边飞来。

闻珏伸手接住,又笑着将球轻轻掷给小朋友。

应该是刚做了声带手术,喉咙处贴着无菌纱布,抱着球朝闻珏鞠了个躬表示感谢,又蹦蹦€€€€地去玩了。

闻珏望着他们,倏然说:“陆€€谢谢你,陪我在加州度过孤独的七年。”

陆€€有些受宠若惊,伸手推了下金边镜架,“怎么突然说这个?”

“麻烦你的次数太多了,接下来也可能要麻烦你。”闻珏抬头看他,“我的病,不能让家里人和身边人知道。只有远离他们,才能多瞒些时日。所以联系国外医疗机构的事情,只能由你来做,我也只信得过你。”

对于闻珏同意赴美治病,陆€€一时眼眶发热。

他蹲下身子,握住闻珏的一只手,“阿珏,你放心。就算把我外公的遗产掏空了,也要给你治好。”

闻珏失笑,“其实我比你有钱。”

陆€€也笑,“回去我就联系妥当,保证是最顶尖的医疗团队。”

怕对方反悔不去,他手握得紧了些,低声说:“就算是为了......为了宁嘉青,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闻珏眺望远处天边,被阳光刺得微眯的眼睛,眼尾蔓延出几条细小的纹路。

他又说,“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为任何人而活。”他已自由。

陆€€蓦地一愣,望着闻珏熟悉的侧脸,再次感到陌生。

他不禁说出声,“有时我真觉得,自己好像从没真正了解过你。”

对于此话,闻珏却不意外。笑得坦然宽心,他轻点了下头,似自言自语:“我也时常回忆过去三十余载,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直至今天,闻珏也不知道。

只清楚他真正的人生,是从吃下那只明知会过敏的桃子,被送进急救室,痒得满背抓痕开始。

到十四岁时躲在车库吸烟,被应酬回家的父亲正好看见。

对于吸烟,除了想尝试能否抚慰疲惫,也算是闻珏在青春期做出的一次反叛。

品行优异的好孩子竟学坏,难免会惹家长生气。所以当被父亲发现时,他心里竟有一丝期待,想着他也不是很好,也是可以让旁人失望的。

可最终没有责备,没有怒斥,也没有失望,而是被拍了拍肩膀,父亲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说:“也算是长大了,以后总要有这一步。”

那时闻珏意识到他的人生已经结束,被罩在四方冰冷的无形铁笼中。

铁笼周围站了许多人,双手抓着铁杆看他如同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从鸟喙中听到自己喜欢的话,又说喜欢他。

有时闻珏迷茫,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人在笼边围得水泄不通,可为什么偏偏其中没有母亲?她明知生下弟弟会离开自己,为何要如此决绝。

儿子,长孙,兄长。

闻家的未来,闻家的希望。

每年长一岁,身上便多一个担子。

该读大学时,闻珏因跳级比同龄人小了两三岁。那时海归镀金正热,父亲和爷爷也打算送他出国留学。

在母亲临终前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弟弟。闻珏不想离弟弟太远,意选择环境相近的日本,最终被送去了大洋彼岸的美洲。

无法适应的水土,难以下咽的餐食。从那时起铁笼外又罩了层纱雾,迎接他孤独而漫长的七年。

本硕GAP的一年,闻珏在泰国结识宋恩,受托寻找他在加州失联的弟弟。

于是他在加州的第五年,遇见了阿暹。

起初闻珏只觉他是个可怜人,没有身份,无依无靠,满身疾病与针孔。

他也出于同他哥哥的关系,以及人应有的同情心,时常看望阿暹,送去一些生活用品。

闻珏记得那是一个天阴得很厚的周日下午,即将迎来一场暴雨。

他带着新鲜水果上门,室友克雷德告诉他阿暹应该在足球场练琴。

克雷德口中的足球场,只是一处废弃十余年的空地。

如今已被商业连锁酒店当成垃圾场,跳蚤和流浪汉在这里相依为命。

闻珏找到阿暹时,他正在空地上吃着随手捡来的临期面包,厚厚的廉价糖霜是能量来源。

看见是他时,阿暹笑着说他唯一会的中文,“珏。”

暴雨如期而至,闻珏没带伞,想拽他离开。

可阿暹却扔掉面包,抓起地上的贝斯,爬上眼前蝇虫乱飞的垃圾山,蟑螂都被吓得窜向四周。

他在大雨与闪电中弹琴。

是皇后乐队的经典曲目Radio Ga Ga.闻珏惊诧中,环顾四周发现竟然无一流浪汉躲雨,朝阿暹欢呼着吹起口哨,举着双手鼓掌。

他抬头望向“山顶”,阿暹身上破旧的T恤被雨水打湿,裹着根根肋骨。

缠着创可贴的手指,娴熟地拨着琴弦。苍白皮肤上的片片青紫色淤青,像一朵靛色牵牛花迎着风雨盛开。

这一瞬间,闻珏从阿暹身上看到了他从来没有,又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那是自由。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

◇ 第64章 我只信闻珏

头等舱内,韦京年戴着静音耳机。浏览着平板电脑上的项目策划书,用笔圈出几处。

打算给宁嘉青过目时,看到他已经倚着靠背睡着了。

空调温度稍低,宁嘉青肩膀微塌,侧头靠在椅背上,呼吸声很轻。

他轻叹口气,放下电脑,拿来飞机毯抻开盖在他身上。

瞥到宁嘉青睫下的阴影,韦京年心底难得生出一丝后悔。

当然不是后悔此行之前向宁嘉青隐瞒闻珏的病情。

而是后悔五年前,没拦住他飞往加州。

在泰兰德偶然得到闻珏入镜的一张照片,掀开了他不为人知的过往帷幕一角。

那时韦京年还不清楚宁嘉青对闻珏的真正心思,以为宁嘉青企图调查这位卑鄙的异乡人,借以重回集团拿回被他侵占的股份。

综合对自身利益的考量,韦京年才会不惜余力地帮助宁嘉青。

据他们所知,闻珏就读于加州大学,在洛杉矶完成硕士学业后回京。

恰巧韦京年认识的一位学长,交换到加州与闻珏就读相同的经济学院。

于是他想法设法联系了这位学长,却得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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