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痒 第68章

陆€€来不及喜悦,看到他眼睛的伤,三两步走过去,想伸手去碰,又不敢:“这是怎么弄的?”

闻珏盛好意面,只说:“小伤。”

先不说被眼罩遮住的右眼,没作处理的左眼眼白全是红血丝,哪点都看不出是小伤的程度。

陆€€一再问他是怎么弄的,闻珏只好如实道:“我爸打的。”

对方一时无言,心里也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

闻珏把餐食端到吧台,“吃完好好休息,别背法条了,不差这一晚。”

等陆€€用完宵夜,洗餐具时听到卫生间有声响。

走过去看到闻珏正对着洗漱台镜子,手里的电动剃刀嗡嗡响着。

闻珏从镜子中看了眼陆€€,什么都没说。

一手插进褪得发黄的头发,像深秋蔫掉的风铃草。剃刀贴着发根划过,发丝落在白色瓷砖上。

看着陆€€有些懵的表情,闻珏平静地说:“只是觉得先前的样子太蠢。”

眼看着镜子里闻珏稍长的碎发,被剃成贴着头皮的发茬。

他个高肩宽,五官深邃。

此时戴着眼罩,陆€€恍惚觉得他像一只打碎的窄口瓷器。随手理掉的头发,参差不齐的纹路,是碎片重拼之后的粗糙接口。

闻珏放下剃子,转头对陆€€说,“我要走了。”

“是这个男孩子啊€€€€”

快餐店的服务员送上小食,瞥到宁嘉青面前桌上的照片,用浮夸的美式英语说:“我记得他!”

韦京年放下咬了一半的塔克,询问:“您见过他?”

他们在洛杉矶呆了将近三周,找一个黑户的照片信息简直是大海捞针。

一筹莫展之时,竟然是在某个教堂发放圣餐礼时找到的登记信息。

等到达费耶特街时,已经天黑。

两人一天没吃东西,在街头找了家还算看得过去的快餐厅,点了两份套餐。

忽然得来的线索,宁嘉青将照片递到黑人服务员眼前,“您确定没有看错?”

她的指甲指着青年的一双眼睛,“这个亚洲人有漂亮的蓝色眼睛,我记得很清楚,印象太深了。”

他给了服务员一沓小费,希望她能说清楚。

服务员心满意足地收起厚厚的美金,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场景。

据她说大致是几年前的一个冬季夜晚,洛杉矶很久没下那样的大雪,积雪厚到没过小腿,所以记忆很深。

大雪持续了两天,店里客人寥寥无几。

她坐在窗边椅子上打盹,突然注意到街角长椅边站了个皮肤白皙的男孩。

即使穿着厚重的棉衣,也能看出他细细的脖颈和清瘦的体型。冷帽下的那双眼睛尤为漂亮,像一对海蓝宝石。

“他脚下放着一只老式行李箱,背着吉他箱,一直眺望远处,应该是在等什么人......”闻珏走了。

阿暹接收到闻珏的邮件时,他已经坐上渡往非洲大陆的船。

从上次碰见他的父亲来看望闻珏以后,阿暹没再见过他。

近两年来,闻珏总是会无故消失,少则一周,多则一个月,带回各样的照片和明信片。

有次从菲律宾回来后,闻珏拿来一盒东西,里面是冷掉的炸物,快餐店随处可见。

闻珏告诉他,这是来自贫民窟垃圾堆的佳肴€€€€PAGPAG阿暹问他有什么特别。

闻珏说这些炸物的原料源于街上的垃圾桶,是富人吃剩下的残羹剩饭。

天黑时被捡出分类,天亮时洗净蛆虫。

裹上面粉调料,经过二次油炸,做成美味的食物,是贫民窟孩子们最大的蛋白质来源。

虽兜里没钱时,阿暹也捡过食物吃。但都是餐厅和烘焙店的临期食物,从没想过去翻垃圾桶里的剩饭,也不明白这种食物如何同“美味”沾上边儿。

然而闻珏却毫不介怀,拿起一块细嚼慢咽,微笑着说:“真的很好吃。”

在闻珏消失的每一段时间,阿暹都会按时去戒毒所,到社区领取艾滋病的治疗药物。

毒瘾发作时的巨大痛苦,要求克雷德用绳索将他缠住,卧室地板上抠的全是木屑与划痕。

而等着闻珏回来,支撑他熬过每个漫长的黑夜。

可闻珏这次走的时间最长,从夏季到冬季,一晃八个月之久。

这段时间他隔一两个月会收到一张贴着照片的明信片,皆为闻珏所拍摄,背面写着他的亲笔。

闻珏漫游在非洲大陆,走过十四个非洲国家。

从马达加斯加岛到坦桑尼亚,从猴面包树大道到海边渔村,从时髦欢乐的非洲萨普到衣不蔽体的赤脚孩童。

闻珏甚至站在埃塞俄比亚阿尔法三角洲,曾经那场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出希望拯救的土地。

饥饿使人类萎缩,胳膊如同竹节,却没能湮灭瞳孔里的光亮。

即使语言不通,肤色不同。闻珏穿着破旧脏污的衣服,赤脚与他们在田间筛着稀疏的水稻。

阿暹看着照片上的闻珏,觉得闻珏陌生遥远,可又深刻地明白:主爱每一个人。

冬季的一个下午,闻珏最后一次敲响公寓的门。

暌违已久,阿暹几乎要认不出眼前高大男人。

较白的肤色晒成古铜,脸上也变得粗糙,生着纹路和斑点,结实许多的手臂布满长短不一的痕迹。

受伤的右眼,因为在外得不到较好的治疗,反复发炎,经过八个月才勉强愈合,还是能看到眼白发红。

阿暹问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从克雷德那里知道他眼睛受伤,猜测与他父亲有关,可闻珏始终没让他看一眼。

闻珏没回答,笑着反问:“你病瘾来临时的痛苦模样,不是也不想让我看?”

这晚闻珏只呆了两个小时,他告诉阿暹,自己走了这段时间,是去要寻找一样东西。

阿暹问是什么。

闻珏没回答,回忆起他在某处贫民窟停留的一周。

干旱导致土地颗粒无收,国际援助杯水车薪。

一间残缺瓦片搭建的四平方小诊所里,几个被疾病折磨得嘴唇发黄的小孩,被噙着泪的母亲抱在怀中排队等待救助。

确认前一位没有生存希望后,大夫将她胳膊上的针管拔下,插在另一位瘦弱的孩子胳膊上。

讲到这里,闻珏长久的沉默。

发红眼睛的像覆上一层干旱大陆的尘土,灰蒙蒙地不见一丝光亮。

他侧头看向阿暹,兀说:“我要走了。”

阿暹心中一沉,明有预感,却还是哑着声音问:“珏为什么又要离开,不是刚回来?”

“这次不一样......我不会再回来了。”

闻珏望着阿暹的蓝色眼眸,眼底浮现无可奈何的笑,“我救不了你,救不了任何人,也救不了我自己。”

他像平常那样揉了下阿暹的头发,轻声说:“我是一个伪善者。”

“但是这个可怜的男孩一直等到凌晨两点钟,直到快餐店打烊,都没等到有人来。”

服务员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过去的时候问他是否还好,把店里剩的汉堡给他一个,他没有接,只是哭,哭得脸上都是泪,冻得脸颊都紫了。”

“嘴里一直念叨着:他没来。”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没来。”

这位异国他乡的中年服务员理所应当不知道,可一旁的二人心里却清楚这个“他”是谁。

听到这里,韦京年在心里不禁嘲讽一笑。

本对闻珏度不高的好感度,此刻升了一寸。

他厌恶为情爱和物欲不顾大体的人,但欣赏能割舍掉一切往高处爬的人。

像闻珏这样的人,也许是压抑久了图个新鲜玩一玩,做一次浪荡游子,但还没傻到不顾庞大家产与万人高位。

不过这些话韦京年不能诉之于口,反过来他以为宁嘉青总会明白。

至少在某一方面来说,闻珏这样的人,没有心。

可他没想到,自己多年的好友,已经到了执迷不悟的程度。

【作者有话说】

回忆大概还有一两章,写清楚当年事情原委就切回到现实线了~

◇ 第66章 可我不羡慕

韦京年在医院的吸烟室,一根接着一根,持续的尼古丁也没能抚平眉间的皱痕。

碾灭最后一截烟蒂,他掸了掸身上的烟味。

回去后一眼看到宁嘉青坐在走廊长椅,仰头望着窗外覆着雪的枫树枝。

他的视线扫过病房门上的小窗,又落回宁嘉青脸上,后槽牙微微收紧。

照片中那位与闻珏关系暧昧名叫David的“毒虫黑户”,此时此刻就躺在这家私立医院的病房里。

是宁嘉青将人送来的。

先前在听完那位黑人服务员的叙述后,宁嘉青仍不死心,执意要见他。

结果歪打正着,在路边碰见了晕倒的David.男人瘦得颧骨突出,露在外面的手臂淤青斑斑,布着绳索勒出的痕迹,脸烧得锈红晕倒在路边。

在费耶特街,这样的人比比皆是。隔上半个月,便有毒瘾酗酒的人死在街头,面色匆匆的路人多选择冷漠无视。

而宁嘉青却不顾是否有传染病,解开厚重粘连的冬衣,直按胸口急救,一直到救护车赶来。

不能见死不救,韦京年勉强能理解。

可当宁嘉青替David交了后续所有治疗金,以及设法联系帮对方解决黑户问题时,将他气得眉心直跳。

恨不得当场买票独自回新加坡,把宁嘉青一人扔在这自己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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