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痒 第70章

在迈巴赫撞向高架桥,年轻司机闭眼等待着死亡来临时。

闻珏解开安全带起身,将男人推向副驾驶。

安全气囊失去最佳效用,闻珏只觉有鲜血从额头蔓延过唇角。

他对年轻司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珏,照顾好弟弟。”

不是妹妹,而是弟弟。

这是闻珏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也许身体本能让他脱口而出。

十岁那年,妈妈嘱咐床边的闻珏,告诉他:“我走后,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

后来病床变为灵床,她的肉体炬为灰烬,灵魂到达他看不到的地方。

闻珏也谨遵妈妈的遗愿,处处包容弟弟,细心照顾好弟弟。

作为长兄宽厚为训,外人称赞他浑金璞玉,却不知他对世俗标准里桀骜不驯的弟弟妒火中烧。

嫉妒弟弟丝毫不受周围人的规训,恣意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嫉妒弟弟拥有妈妈所有的爱,是他此生奢望却无法再获得的东西。

在记忆的长河里,在无数个未眠的午夜,闻珏百思不得其解:他样样都能做的最好,所有人都喜欢他,可偏偏为什么妈妈不爱他?

后来渐渐明白,对于妈妈来说,自己的出生将她锁在深院。

而所有人反对、不受期待的弟弟的降临,是她此生最后的反叛与解脱。

妈妈一眼看出他温顺外表下的丑陋灵魂,与将她困住的人生着同一张脸。

所以她从不爱他,不肯抱他一次。

但是他好想妈妈。

在生命流逝指缝的缓慢瞬间,闻珏终于明白了他穷极一生寻找的自由,到底是何物。

不是幼稚浅薄地改变相貌,皮肤感受颜料渗进的疼痛,做出少年时幻想过无数次的反叛行为。

也不是磅礴地用脚丈量土地,卸掉物欲包袱,在贫民窟享用晚餐,与难民相拥而眠。

闻珏亲手为罩住自己四角牢笼铸上一把锁,将钥匙吞入腹中,偏执地不肯迈出一步。

他救不了任何人,也救不了自己。

然而内心却崎岖不平,偏激极端地渴求一位护他、爱他,能像妈妈爱弟弟那般,不惜舍命为他砸断锁链,将自己解救于牢笼。

眼前幻白吞噬视线,闻珏想,他是等不来这样一个人了,不过这样的自己早点解脱也好。

尔后毫无征兆地闪现方才酒桌上,宁嘉青替自己一杯一杯挡酒的画面。

又想真是不应该,怎么能让一个梦想成为飞行员的孩子喝那么多酒。

在接到宁嘉青的电话,且开口就是“闻珏”二字时。

忙了一天工作刚到家的韦京年,一手扯开脖口的领带,皱着眉出声打断:“我说过,你的事我不再管。”

而宁嘉青语气决绝,近乎恳求:“京年,这次只有你能帮我。”

在听到他急切地说出宜临高速,以及救闻珏后,还未来得及多问一句,听筒传来巨大的撞击声,电话兀地被切断。

“他妈的€€€€”

韦京年盯着黑掉的屏幕,鲜少因动怒爆了句粗口。

等他到达事故现场,看到昏迷的宁嘉青倒在雨水里,插着钢筋的手掌将水晕红。

韦京年红着眼,几乎逼出泪水。

他剜了眼旁边车辆残骸中伤势甚重的闻珏,没按照先前宁嘉青的嘱托,第一辆救援车先将他救出,后将闻珏运走。

宁嘉青被秘密送进医院,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昏迷了三天才醒来。

而睁眼时第一句,便是问闻珏。

韦京年轻合眼睑,告诉他闻珏已经成功救出,脱离了生命危险。

看着对方倏然放松的表情,韦京年压抑着情绪,沉声道:“你怎么想得出来用手挡钢筋,你真是连命都不想€€€€”

后面的话,他咬着牙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他说准了,宁嘉青确实没想要这条命。

宁嘉青抬起被纱布缠绕的右手,露在外面的指甲一片乌青,僵硬的指节无法弯曲,轻声自语:“他眼睛没事就好。”

放下手时,疼痛让他微微敛眉,侧头看向韦京年。

知道他要问什么,韦京年咬肌僵硬一瞬,说:“已经处理干净了,没人知道当晚你在现场......嘉青,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经做到这份上,为何还要瞒着他?”

沉默几秒,宁嘉青垂下眼,他轻声说:“我妈妈生前很爱喝水,患病后几乎没喝过水。直到末期,医生说想吃什么就吃,想喝什么就喝吧,不要再委屈自己。”

母亲命不久矣,家里准许宁嘉青去关怀医院看她。

在此之前,宁嘉青已经整整一年没见过她。

他忐忑地站在医院走廊,终于鼓起勇气迈向病房门前。

“......我看到闻珏站在床边,俯身替我母亲擦着因大量喝水呕吐在身上的污秽,却不顾自己被弄脏的手臂和衣襟。”

傍晚闻珏开车送宁嘉青回家,他系好安全带后,犹豫着问:“哥,听妈妈说你经常来看她......可是为什么?”

夕阳透过车窗,将闻珏一边的瞳孔染成浅色。

他表情温柔,手伸过来揉了揉宁嘉青的头发,“嘉青你知道吗,人世间的缘分只在一刻相遇,然后又永远地告别。”

宁嘉青闻见他衬衫上发酸的呕吐味,也闻见他领口的铃兰香。

“你的妈妈很爱你,哥哥很羡慕,所以总是忍不住过来窥一窥。”闻珏伸回手,转过头启动车子,笑着说:“希望我们的嘉青,永远都有人爱。”

说到这里,宁嘉青声音微颤:“如果不是那枚楔形木片,我不知道怎么度过在宁家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抬眼看向韦京年,有泪溢出右眼眶,“我爱他,我不愿让他为难。”

【作者有话说】

恢复更新米娜桑~

◇ 第68章 又见宁嘉青

身后的轻声呼唤,拽回闻珏的思绪。

他伸手按下眼前木制昙花的开关,冗长的回忆与黄绿色的灯光一齐关灭。

年轻护工裴安,微微侧了下头,示意桌上的药片和水杯,“闻先生,该吃药了。”

闻珏应声,推着手轮圈停在桌旁。

用搭在颈间的毛巾擦了下滴水的发梢,伸手拿起堆满透明盒的药片,仰头就着水送入咽喉。

裴安瞥过书架中央的正方形玻璃罩中的假花,自第一天任职看护,便注意到这件工艺品。

手工制作得并不精细,闻珏却爱护有加。有时坐在书架前,一看就是一下午。

裴安想大概是睹物思人,但他从不过问闻珏的私事。

服完药,裴安收拾好托盘,走时说:“湿着头发睡觉对先生的身体不好,我去拿吹风机过来。”

闻珏含着药点头,门关上后,眉间皱痕不禁加深。

一顿药最少服用八九片,一日两次。吃了将近两年还是不习惯,只得一片一片往嘴里送。

刚才有片药粘在上膛,此刻苦味挥发出麻了半个口腔,喝了大半杯水才稍稍缓解。

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倏然亮起,右下角有FaceTime提示,来电人是陆€€。

闻珏放下水杯点了接听,加载两秒后画面中出现人像。

自两年前陆€€被内部处分后,他主动请辞检察长一职。

陆€€从政的父亲勃然大怒,亲自插手将人遣回国。

彼时内陆有个县城的检察院,地方偏僻,黄沙漫天,连续几年无人报考。

干脆把陆€€送过去,好好磨一磨这一身的尖刺。

当时陆€€把闻珏送到加州,一切安排妥当后,说一有空就飞过来看他。结果因为身份问题,被限制出入境。

这两年陆€€的变化,除了受气候影响,比在新加坡时皮肤糙了点,黑了些,最大的就是他通话视频里的背景。

以前连块地毯都追求意大利纯手工羊毛,现在桌边赫然摆着个磕凹的不锈钢保温杯。

等陆€€看清视频里的人,浓密的眉拧起,“这才一个月没见着你人,怎么瘦成这样?”

闻珏向后捋了把额前的湿发,尽量离屏幕远些,显得脸颊没那么瘦削,“最近白天热,没什么胃口。”

“那也得尽量吃,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你的身体€€€€”

“好。”闻珏笑得无奈,适时打断陆€€的长篇大论,耐着性子说:“明天就让营养师加餐。”

卧室门被敲了两下,裴安拿着吹风机进来。

闻珏让他先放在桌上,他抿直唇角走过来,正巧入镜与屏幕上的陆€€的对视。

打扰到两人的通话,裴安微微颔首以示歉意。随后看向闻珏,语气礼貌而稍稍强硬,“闻先生,您感冒刚好,还是多注意身体。”

闻珏只好让陆€€稍等片刻,用几分钟时间吹干头发。

再回到屏幕前时,对上陆€€玩味的表情。

“这是照顾你的男护工,长这么嫩?”

“嫩”字咬得音稍重,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颜色。

闻珏觉得甚是怪异,但还是稍微详细说了一下。

护工姓裴名安,华人。

刚二十一,在加州勤工俭学,读护理专业。

性格沉静话少,工作细致稳当。又得知他为签证问题苦恼,所以闻珏长期聘用了他。

等解释完,陆€€一副“原来如此”的做作表情,尾音拉长,“我还以为你有私心,毕竟这小男生长得有点像你小舅子。”

意识到说得不准确,陆€€及时补充:“前的。”

突然提到宁嘉青,闻珏愣了一瞬。

后知后觉品出话里的意思,他僵硬扯了下唇角,表情不禁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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