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宁嘉青进来,闻珏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忘了今晚有个重要的会议。”他眉眼尽显得意,说:“对于你的追求,我想我有答复了。”
闻珏微微挑眉,“洗耳恭听。”
只见宁嘉青微抬下颌,一字一顿道:“看你表现。”
闻珏忍俊不禁,“我努力。”
到了休息时间,宁嘉青让前台送来一杯热牛奶。
盯着闻珏喝尽,漱完口。宁嘉青将他抱上床,整理好被子后毫不犹豫地迈腿离开房间。
闻珏叫住他,“不一起睡?”
“闻珏,我可不好追。”
咔哒一声响,灯被关上,宁嘉青说:“晚安。”
随着门被合上,闻珏在心里默默数着。
五、四、三、二、一......数到最后一秒,他被捞入一个充盈着薄荷香气的怀抱里,一双胳膊将他的腰紧紧搂住。
闻珏忍不住扬起唇角,抓了把他柔软的头发,“不是不和我一起?”
只觉身后的人鼻尖在他颈间蹭了蹭,理所应当道:“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闻珏失笑,他伸手握住腰间的温热干燥的手。
食指指腹摩挲过手掌的薄茧,落在掌心那块坚硬的瘢痕。
还没来得及细细触摸,便被宁嘉青反握住了手,尔后十指相扣。
随着温热的气体洒在耳后肌肤,听见他问:“为什么又到我身边来?”
闻珏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想......你应该需要我。”
宁嘉青一愣,握着他的手不自觉收紧。
感受到对方的用力,闻珏忍着腰间的僵痛平躺过来。
想再转向那边与宁嘉青面对面时,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只好说,“嘉青,抱我。”
宁嘉青揽住他的腰,又再次抱他入怀。
借着窗外草坪传来的淡淡灯光,闻珏的视线细细描绘过他的五官轮廓,轻声说:“你在这个年纪,坐到如今的位置,难免高处不胜寒。”
“我是过来人,明白感情寄托的重要性。你需要我,我也会陪着你,走过这段最难熬的路。”
“你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宁嘉青语调微沉,“心疼我,可怜我,还是€€€€”
“我爱你。”
嘴边的话戛然而止,宁嘉青一时愣住,胸前起伏,呼吸愈重。
闻珏伸手抚过他的脸颊,指腹沾上湿润,目光变得温柔而悲伤,“因为我爱你,我不愿让你为难。”
“你说错了。”宁嘉青轻呼一口气,尾音有些哽咽:“不是你将要陪我走过这段路,恰恰相反,是你陪我走到了今天。”
“去年海峡通航后,我又去了一趟玛伦普工业区。我把自己想象成你,俯瞰这片荒芜的土地。我想如果是闻珏,会悲悯平等地爱每一个受苦的人。如果是闻珏都不能完成的事,那我来做。如果是闻珏都不能拯救的人,换我来伸手。”
“我这只巢寄生雏鸟,与其抱怨宿主鸟没有分给我全部的爱。不如等待羽翼强健丰满,飞回来替它的巢穴遮挡风雨。”
“闻珏,我也爱你。”他的手抚过闻珏鬓角的发,吻在他的眼睑,“爱你这件事,是你教会我的第一件事。”
闻珏回吻他,“我很荣幸。”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宁嘉青的下颌抵着他的肩膀,隔着睡衣布料,抚摸过背上的刺青,感受颜料之下遮住的道道疤痕。
在那里,厄洛斯和普绪克,同他们一样紧紧拥抱缠绕。
“厄洛斯和普绪克的希腊神话,你相信故事的前半段,还是后半段?”
安静片刻,闻珏薄唇翕动,“遇见你之后,我相信后半段,即使那是神话。”
宁嘉青抱得他更紧,话里难掩激动:“我也是。”
在他的怀抱中,闻珏听着耳边平稳有力的心跳。
血液蕴载着年轻强壮的生命,似乎永远不会病弱衰老。
他闭上眼睛,轻声说:“嘉青,我们去看一次雪山吧。”
翌日上午,宁嘉青手头还有工作上的事等待处理,便让司机送闻珏回洛杉矶住处。
关车门前,他手撑着门框,“后天上午准时来接你去太浩湖看雪山,在家乖乖等我。”
闻珏莞尔,“我一定望穿他盈盈秋水。”
宁嘉青心满意足地笑,又嘱咐他回去好好吃饭,夜间凉一定注意保暖,别因为那个叫裴安的护工太年轻不忍心使唤他......闻珏无奈地一一点头应着,忍不住打断:“再不走,天又该黑了。”
宁嘉青这才作罢,凑过来吻了下他的唇,“到家给我报个平安。”
◇ 第75章 小男朋友
保时捷刚拐进住区,便看到矮灌丛前站着的清瘦人影。
停到门前时,裴安三步并作两步快走过来,接了司机的手将闻珏扶到轮椅上。
闻珏给了司机小费,待车子行远后。回头看到裴安抿直的唇角,轻声说:“抱歉,我应该昨晚回来的。”
裴安沉默着轻摇了下头,带闻珏回家换上宽松舒适的衣服后,打了计程车赶回西达赛奈医学中心。
一通例行检查下来,已经是下午。
这两日闻珏过于疲劳,休息不足。
报告显示炎症偏高,血清铁下降,是强直性脊柱炎引发的轻度贫血。
两年来闻珏的贫血症状反复,因无特殊治疗办法,只能在日常起居和饮食中多加注意。
给他挂水时,针头刺破手背。
等了四五秒才有血缓慢流出,紧接着药水流进青得发暗的血管。
因需连续性静脉输液,医生建议下次时使用留置针,减少对皮肤及血管的穿刺和伤害。
而闻珏笑着拒绝了,称自己不习惯。
等医生和护士都走后,病房只剩闻珏和裴安。
裴安依旧不言不语,默默拿来折叠板凳坐在闻珏身前。
低头将他的鞋袜脱下,看到白得发青的指甲时。
裴安一瞬间放缓呼吸,尔后替他按着脚踝和小腿。
明明瘦得皮和骨头间只剩薄薄一层肌肉,却还是一按一个浅白色的坑,很久才缓慢回弹。
输进血管的液体有些凉,泛起疼痛。
闻珏低用手捂了一会针孔,看到裴安头顶粘了块白色的医用标签。
他伸手去择,注意到浓密的黑发中央,有一小块斑秃,已经钻出细软茂密的发根。
闻珏不禁好奇,问他这里是怎么弄的。
裴安面上略不自在,还是回答:“上周教授组织去海边Trip,喂海鸥时被嘬去了一缕头发。”
听了之后,闻珏感慨一声:“真好。”
裴安眼露疑惑,“好什么?”
“我是说,年轻真好。”闻珏打趣道,“掉下去的头发,一周就可以长出。像我这样的中年人,恨不得给每根头发编上号。”
而护工并不觉得有趣,又低下头仔细按摩着,轻声说:“身形外表这种自然代谢,肤浅表层的东西,闻先生不会在意。”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他轻笑,“我可是会因为眼尾多出一条细纹,对着镜子惆怅一早晨的人。”
裴安的视线瞥过他平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盖着输液孔的棉球渗出一点红色的边缘。
随后理性而严肃地说:“人在感情交往中,腺体分泌的多巴胺和苯乙胺等‘情爱物质’,作用于生理交互,会产生不理智的情绪。”
“比如?”
“痴迷,依恋,易怒......和自卑。”今天一直寡言的裴安,此刻话多了些:“闻先生的精神世界远超脱世俗,不必在乎这些。”
闻珏点了点头,表情释怀:“《病隙碎笔》里有这样一句话:爱,原本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
“......如果对方也深爱闻先生,便会想方设法消除您的不安,分享您的疼痛。”
“你亲身体会得出来的结论吗?”
裴安不假思索地摇头,补充道:“在有关爱情的文学作品中,都是这样诠释的。”
“虚构中的理想主角,独立而善良。可现实中的人,难免卑懦寡柔。”闻珏看着滴落的透明液体流进血管,轻声说:“我不愿让他看见我的疼痛,而他的选择也一样......他曾经因我被钢筋贯穿右手,又把骨肉艰难愈合留下的疤痕祛得干净,为得是不让我知道。”
他问裴安:“如果换做你是我,会怎样选择?”
“我不知道。”裴安回答得坦然,“我只希望闻先生能恢复健康,不再饱受病痛折磨。”
“小裴,你的专业知识比我宽广,假若我的身体能达到你所说,最大概率有几成?”
又是片刻沉默,裴安动了动唇,“至少能最大程度地减轻您的疼痛。”
闻言,闻珏浅笑,眼神缱绻而怅然,轻声说:“你不是知道吗?疼痛对于我来说不是煎熬和折磨,而是一种享受,一种......我还有感知存在着的证明。”
隔天清早,裴安抓着双肩包的肩带,站在病房前轻呼了一口气。
伸手拉开门时,耸着的肩膀逐渐放松。提前预料般地看向空荡的病床,放着一张白色的纸条。
他走到床边,看到上面写着:€€€€就让我在这疼痛延长的短暂时间里,再陪一陪他。
闻珏抵达住处时,天蒙蒙亮。
他未进屋,独自坐在庭院,看着曦光渐明。
一辆车携着逐渐灿烂的阳光驶进视野,稳稳停在住区路边,尔后熟悉的身影开门下车。
闻珏眼神不自觉变得温柔,下意识想招一招手,发觉手背上的医用胶带还未取下。
他不动声色地揭去,从兜里摸出一块无菌贴布,盖在原本翻着淤青的针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