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一步,霍峋都在思考这郑秋白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也在思考这郑秋白找人盯着自己是为了什么。
他虽然一瞬间猪油蒙心到了燕城,但绝对不是来找郑秋白打秋风的,如他一开始对待霍嵘的无动于衷,他对霍嵘这‘臭味相投’的朋友也无动于衷。
郑秋白在霍峋眼里,只是个陌生人,至于他心底奇怪的感触,则被归咎于在海市熬的夜太多。
霍峋在进入金玉庭的时候遭到了阻拦,他没有VIP的资格和通行证,也不是大堂经理的熟面孔。
去年时不少小流氓被言问泽雇来找茬,日夜不休在大厅里叫嚣着要见郑老板,如霍峋这般看起来身强力壮不好惹的小伙,经理得慎重处理,叫保卫处盯着。
一会就是正式营业的时间,千万不能出现什么乱子。
霍峋没有想过在人家生意场上闹事,他只想见一见郑秋白,把事情说清楚。
倘若郑秋白只是为了霍嵘的嘱托就要盯着他在燕城的一举一动,这已经过界了,要是他再继续这样踩霍峋的底线,只会得到和刘旺一般待遇。
霍峋的拳头从来一视同仁,等他回京市,霍嵘也少不得一顿打。
可怜当年超生下来的霍三少幼时被大哥的铁拳教育,长大了还要挨弟弟的擂,哥不疼弟不爱。
大堂经理和阿良联络了一番,得知郑老板要亲自下来应付这人高马大的小伙,忙不迭把人请到了一旁,为一会要到场的VIP腾出地方。
霍峋刚站到一边金色的立柱旁,门外便传来喧嚣,一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人群里最有权势的往往都站在中央,也往往穿的最为稳妥,衬衣西装,灰扑扑的立领夹克,潮流花哨的穿搭是不会流行进这堆中年的成功人士与体制领导中的。
在这群和霍峋大哥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上楼时,电梯层出现了一个逆着人流往下走的年轻人,米白色的羊绒西装在一众黑灰中凸显至极,那冗长的人群见到他再一次迸发热烈的寒暄。
哪怕隔着很远,霍峋也能看清对方脸上笑出的洁白贝齿,交谈声听不真切,但与他说话的每个人脸上的笑都十分开怀不做虚伪,似乎对他分外满意。
霍峋从没见过这般花枝招展的男人,不过这人的确像一只花蝴蝶,与人斡旋,花枝招展,风度翩翩,自他出现之时,便成了在场所有人视线交汇的中心点,毫无疑问,霍少爷也是其中的一员。
意识到这点的霍峋错开了视线,直到他听清某一个男人出声叫停那只花蝴蝶:“秋白,一会和叔叔喝一杯?”
秋白,郑秋白。
靠着金色立柱的霍峋忍不住站直了,他的视线再次越过人群,仔细打量来人。
那是一张哪怕知道对方是个男人,也要真心承认漂亮的脸蛋,加上主人刻意逢迎却不过分谄媚的表情,只会让人喜欢心生亲近、打消与钱权者之间的距离却又克制着分寸。
在那张脸转向自己的瞬间,霍峋平缓的心声如沸腾的水壶,咕嘟咕嘟冒起了泡,视线相交,那人启唇一笑,霍峋浑身起遍了鸡皮疙瘩。
此后男人每向他迈进的一步,都叫霍少身上的骤起的汗毛更加惊惶。
这么邪门的男人,霍峋活了十九年,第一次遇到。
他的确比霍嵘厉害的多,至少霍峋从没觉得霍嵘身上有这等修炼了上千年老妖怪的缠人气势,霍嵘撑死算是个心眼子如莲藕的凡人,能看破他心眼子的只觉得他烦。
可眼前步步紧逼的郑秋白却不是那般惹人烦,他惹人起鸡皮疙瘩。
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心眼子肯定比火龙果还要多。
这等人关进聊斋,高低要活个全集,拳打蛇精脚踢狐妖树妖姥姥也得给他碾死,当然,活人也定然不会被他放过,精气精血,统统得入他口,为他苦心维系的貌美人皮与平顺人生做垫脚石。
黑心肝的万年老妖精,邪性。
这是霍峋对郑秋白的第一印象,也是霍峋一身鸡皮疙瘩与汗毛的见证。
郑秋白站定在霍峋眼前,确认道:“霍峋?”
“是我。”来兴师问罪的霍峋视线游离,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绕到了郑秋白的脸上,对着那双水淋淋的眼睛,喉结滚动,保持镇定,“就是你派人跟着我的?我和你好像不熟。”
的确不熟,这是他们之间关系的开端。
有关霍峋的记忆被点亮,郑秋白记起了上辈子被他遗忘的零星碎片。
他们的初见一直如此。
霍峋从没主动出现在郑秋白的眼前,是他为了维系与霍嵘这个弟迷之间的关系,看似叫人‘保护霍峋’的所作所为引得这位少爷找上门来质问。
上辈子郑爷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没有他找去的人盯着,霍峋随手扔在背包里的钱夹和手机早就不知道被扒手摸去多少次。
这毫无社会经验的大少爷,压根不明白燕城是何等土匪窝,手机和钱包都不知道随身攥好。
当时的郑秋白笑的虚假,语带嘲讽与偏见,“为了保护你,燕城不比京市,像您这样的金玉蛋,磕了碰了,我没办法跟霍嵘交代。”
霍峋还是能听懂好赖话的,当时就恼了,拳头捏的咯咯响,差点就给郑秋白镶个黑眼圈,两人不欢而散。
而现在,对着发毛边缘满面质疑的霍峋,郑爷笑了。
“当然是因为我想见你。”
第010章 再也不见
的确在发毛边缘的霍峋因为这一句话,彻底毛了,这种毛是由内而外,他从心底为郑秋白这妖孽的回答惊诧。
怎么有这样不要脸的男人?
这不要脸,单纯是字面意思,郑秋白对他这素未谋面、来兴师问罪的人都能如此亲昵,简直可怕。
霍峋就不是个能够自来熟的人,虽然他在京市有铁子。
可这一圈人绝大多数都是身家背景相同,自小一起脱裤子撒尿和泥、爬树掏蛋、抓弹弓闯祸打碎常委家玻璃的过命兄弟,和半道相识的人,霍峋少有能急速混熟,又飞快亲近的。
可郑秋白与他不同,只要郑爷想,没有他无法熟络的对象,这么多年他对人心的拿捏已经到了熟稔至极的地步。
郑秋白从未看走眼过,哪怕对叶静潭的爱使他两眼瞎盲,为此奋不顾身时他也清楚那是个多自我的东西。
只是当时郑秋白觉得无所谓,他知晓他和叶静潭的感情牵扯太多,但这世上的爱情绝大部分都不是只靠荷尔蒙冲动的‘真爱’,利益捆绑的他们说不定能走的更远。
却没想到,撕破脸时也是难看至极。
转念一想,这一切不过都是叶静潭以后‘真爱’的铺垫,郑秋白就是一颗教会叶静潭何为真爱何为付出的垫脚石。
撕破脸时再难堪,郑秋白都不觉得可惜了,他平生最恨遭人算计,也恨如可怜虫般被捉弄于股掌。
只是霍峋还是很可惜。
上辈子的结局叫郑秋白意识到他们之间似乎错过了很多很多年。
郑爷虽然是个不怎么有人情味的,但对他好的人,一向涌泉相报。
倘若他和霍峋之间没有分开断联,郑秋白也没有坠楼失忆,为了霍峋这份情义,他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兄长、一个朋友在霍峋身边停留很久很久。
“开玩笑的,”郑秋白看到了霍峋脖颈上立起的汗毛与那双充斥警惕的眸子,见好就收,“我知道你把盯梢的人打了,不用担心,医药费我会帮你结清。”
霍峋总算找回自己的声带,眯起眼道:“他本来就是因为你挨的打。”
“看样子你还想打我一顿?”
“……”霍峋的确有过这种打算,在见到郑秋白这副小白脸模样之前。
现在是没有了,因为郑秋白看着就十分不耐.操。
郑爷苦口婆心,“我只是关心你,霍嵘把你托付给我,我总不能让你在燕城出事。”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混子是来保护我的?”霍峋仿佛听到笑话,眉头拧成川字,他让刘旺一只手都不带怕的。
郑秋白知道霍峋会拳脚上的功夫,那一拳头锤下去,换做上辈子的自己估摸着要被直接打进ICU,于是他缓缓凑近,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霍峋的肩膀,另一只手绕到对方身后的背包上,动作很轻。
霍少爷光盯着他的脸,察觉面前那只手,猛地往后退,脊背撞上了柱子,当即挑起浓眉,凶巴巴道:“你突然凑这么近干什么?!”
郑秋白直起身笑笑,手掌心里赫然是霍峋的黑色钱夹,“喏。”
“你是贼?!”霍峋大惊。
“当然不是,我只是要提醒你看好你的身家,我在你眼前都能摸到手,大街上的小偷只会比我动作更快。”
郑秋白将钱包递回去,霍峋对上个地痞流氓有万全的胜算,但是对上那些二指灵活的神偷手,估摸着就只有一夜赤贫的份儿,“燕城的贼不少,你得当心些,找人跟着你,是怕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吃了暗亏。”
“都这么有骨气地离家出走自立门户了,也不想为这点小事不得不灰溜溜回到京市吧。”
霍峋这钱包的确是他如今的全部身家,他的现金和卡,还有银行U盾都在里面,要是丢了,绝对够逼得他不得不回霍家,挨霍峥的毒打,听霍嵘的嘲弄。
这种事想想就叫霍少爷心烦,那必然万万不能发生。
“我知道了。”霍峋将钱包塞进了牛仔裤裤兜,无论怎样,郑秋白这点提醒都是善意的。
可惜他有点别扭,对郑秋白无法坦荡张口说谢谢。
他莫名有种,郑秋白欠他颇多的感觉,虽然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霍少爷眼神正然,决心把话一次说清,再不要和这邪门的人打交道,“你不要让人跟着我了,没必要,无论我哥跟你说过什么,那都是他一厢情愿,我不想、也没有投靠你的打算。”
郑秋白挑眉,他也不是上赶着的人,“好,那霍嵘€€€€”
霍峋厌烦的拧了拧眉,“我会让他不要再没事找事,你也一样。”
“成,那么,”郑老板弯起眼睛,冲着大门摊开手,送客道:“再见。”
这笑容落在霍少爷眼里有种得道成仙的算计,他巴不得再也不见,当即大步流星离去,头也不回,仿佛身后有鬼。
人都走出了大门,郑秋白还立在原地,阿良凑上前,发觉小老板一向算计精明的眼睛弯的像两抹月牙,笑的真心实意。
阿良摸不准这笑是见到那男人开心,还是送走男人愉悦,忍不住问:“老板,就这么叫他走了?”
到底也是搭进去不少钱与人情才找到的主。
“走就走了。”郑秋白不以为意。
“反正还会回来的。”
自这天晚上过去,郑秋白真就撤了所有盯着霍少爷的眼线,也不再用阿良给他汇报霍峋的行动轨迹,仿佛这个人压根不存在一般淡定。
金玉庭这些天也忙,要拟定邀请函的名单,要修葺拍卖会的场地,要跟国外的酒水商增加订货量。
大批量的高端酒不是说要第二天就能越洋过来的,一些挂编号的每年限量,还有些酒庄里的窖藏,那都要提前一年预定。
郑秋白很淡定,毕竟做这种倒腾生意有一个法则亘古不变,砸钱。
有钱的总归是大爷,原价拿不出货,那一瓶加五百呢,一瓶加五千呢?
郑秋白这样豪气,外人只觉得是金玉庭蒸蒸日上,唯独阿良与财务看着紧张,他俩是为数不多知道金玉庭真实经济情况的人。
阿良尤其知道这进货的钱,都是郑秋白抵押了叶长流给的一套房产变的现。
“良哥,你说咱们小老板这是发大财了?突然进这么多酒水,这万一卖不光怎么办?”销售经理跟阿良站在逃生楼梯间抽烟,满面苦大仇深。
他手底下二十几个金玉庭的酒水销售,这全部包间加起来一晚上能开多少酒,他最清楚不过了。
洋酒这东西,又不像是洋啤便宜量大,来几盘花生米就能成箱成箱对瓶吹。
“老板自然有老板的考虑。”阿良深深吸了口手里的宝塔山,“你该怎么卖怎么卖,卖不出去就剩下。”
经理掸去烟灰,“我不是担心吗。”
金玉庭除了阿良与郑秋白,以及侍应生、驻唱、舞女那些吃青春饭的,几乎全是叶长流还在时就走马上任的老人了。
能干这么多年,无非是金玉庭的待遇在这种会所夜场里绝无仅有,不仅生意干净,出入的还都是燕城乃至京津两市有头有脸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