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火葬场,付费的服务到底不一样,郑达伟穿着合身的衣裳,躺在铺满鲜花的棺椁里,上了妆的脸看着就好像只是睡着了。
空旷到响起回音的悼念堂内,只有郑星星的抽噎声和郑虎的叹气声。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没想到,这伙人包了他们这最大的悼念厅,竟然只来了四个人,但该走的仪式还是要走,放音乐,念悼词,默哀,孝子磕头。
郑秋白远远站着,没有任何动作,心情也相当平静。
霍峋拉过他的胳膊,“要不我们出去等?”
“也好。”郑秋白只像是误入陌生人的葬礼,来了又走了。
拿到郑达伟骨灰的第二天,郑星星提出了离开。
“暑假你可以多待两天。”郑秋白可怜这孩子哭红肿的眼。
“不了哥哥,我得回去了,奶奶还在家里呢。”郑母和郑秋白,是郑星星唯二的血亲了,他哪个都无法轻易割舍,“不过,我一定回会来看你的。”
“你不是要来燕城读书吗?”
郑星星闻言,扯了扯嘴角,撑起个笑容面对郑秋白,“嗯,是呀。”
走那天,郑爷叫阿良开车送郑星星回家,他给孩子塞了一些零用钱,都是特意换的零散票子,就是怕被郑母抢去,还带了一捆书,两袋子零食。
郑星星趴在车窗边和郑秋白道别,他想自己一定会回到燕城,一定会和哥哥再见,哪怕不是以读书的方式。
郑星星说谎了。
郑达伟死了,凭借郑母,他压根没有办法到燕城来读高中,他考上了,成绩却没有优异到足以免除住宿费和学杂费。
燕城高昂的物价,他更是负担不起。
来读书,太贵了。
他也不想向郑秋白要钱,哥哥对他已经够好了,他没有脸再去索取。
回到小镇上,生活一如往常,郑星星帮亲戚侍弄田地赚点零花,想攒去燕城的车票钱。
只是没了儿子又掏了一大笔郑虎辛苦费的郑母对郑星星愈发苛责,不止郑秋白给的零碎票票被她抢去,郑星星攒在枕头里的积蓄也被她掏去了。
他得从头攒起。
郑星星的老师来过一次,是送录取通知书和学费认缴单的,认缴单被床上的郑母撕烂了,“什么学,要花四百块上?!上学还要花钱?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师解释,高中不算是义务教育的范畴,学校里的书本和住宿都是要钱的。
郑母不听,直往老师脸上吐口水,把老师赶出了家门。
老师气冲冲,不曾想好学生的家长这么恶劣,郑星星一路都在道歉,她也不忍心发火了,“星星同学,你是我们学校成绩最好的学生,老师希望你去上燕城高中,以后上大学,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也想上学,但是老师,我真的没钱。”
老师叹气,她也只是普通的乡镇教师,家里有父母孩子要养,做不到一口气给学生掏这么多钱出来。
不过,“我可以寄信帮你联系一些燕城慈善机构,看看有没有资助人,愿意帮你上学。”
郑星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法子,眼睛都亮了,如果他真的能去上学,就能顺理成章去见哥哥了!
老师的方法起了作用,很快收到了几封好心人的回信。
还有人提出,要培养郑星星做优等生,将来冲刺顶尖大学,从高中到上大学的一切费用,他都包了,但前提是,这孩子暑假就必须养在他身边,接受培优类的提前教育。
为了安抚郑星星的家人,这位好心人甚至寄来了一大笔钱,专门给郑星星卧床不起的奶奶。
郑母这次没再把老师赶走,她看着那叠钱,心道这简直是大财主,“这可是个好机会,就让星星去吧!我这孙子从小就聪明,一准儿能考个好大学!”
“奶奶?”郑星星这点能耐,在燕城接受教育的同级生中,可不够看,他不能保证,达到这个出资人的要求。
“叫什么?之前闹着想去上学的人是谁,你现在又不想去了吗?”
郑星星不做声了。
“没关系,星星,别想太多,这总是个机会,不是吗?”
郑星星最终点了头。
“那我联系那位先生,让他们过来接你。”
第二天一早,一辆燕城牌照的白车,就停到了郑星星家的小路前,上面下来一个粗壮的保镖,以及一个细瘦苍白的男人。
叶静潭目光扫过面前的破旧房子 ,最终落在院子里勤勤恳恳扫地的男孩身上。
“郑星星?”叶静潭眼里流露出失望,“这明明一点也不像。”
第079章 牢笼
七月底, 暑气浮躁,正午站在太阳下,能看到被热到扭曲的空气波纹, 缺乏绿化的燕城, 彻底成了个火焰山,贯穿整个城市的蓄水人工河, 都被烤干了一半去, 露出河堤深处覆盖青苔的墙壁。
这种日子, 郑秋白莫名犯懒, 不爱出门,他总觉得腰以下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走路都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健步如飞了。
对着镜子一瞧,这沉重果然不是错觉,他的白肚皮从前只是从侧面看稍微有些弧度, 现如今从正面看, 也是个显眼的‘小型啤酒肚’, 是肚子里的孩子越长越大了。
夏日的睡衣轻薄又贴身, 逐渐遮不住郑爷的小肚子。
同住的霍少爷和时不时上门来的阿良都是知情人士,对于郑秋白小腹的起伏,都当做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偶尔上门来吐苦水借的叶少爷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见到郑爷的圆肚皮, 他还贱嗖嗖伸手隔着衣料去戳:“你看你在家悠闲的, 这肚子都凸出来了,胖太多了吧?”
果然,这男人一旦生活安逸, 啤酒肚和地中海都要找上门,想当年金玉庭响当当的夜场男神, 这不也要身材走样变‘大叔’了。
这贱爪子被眼疾手快的霍少爷一巴掌扇飞,“你懂什么?闭嘴,他一点都不胖。”
从霍少爷展开对郑蝴蝶的精心照顾开始,到现在,郑秋白也才涨了四斤肉,就那么一丁点。
身材上除了肚皮,别的地方压根没什么变化,还是该直的地儿直,该翘的地儿翘。
霍峋都觉得这涨的太慢了些,不放过任何一个给郑秋白投喂的时机。
叶少爷他的富贵哥夫被打,一点不敢吭声,瞪着黑豆眼可怜地望向郑秋白。
郑爷斜了眼捂着爪子可怜嘤嘤的叶聿风,毫无怜悯。
该的,霍峋不动手,他也要抽叶聿风一下子。
现在这肚子就是郑秋白的禁区,似乎是因为肚皮被撑紧了,上面的皮肤都变得格外敏感,成了痒痒肉,别人碰总觉得麻酥酥的。
有时候霍峋摸久了,还要引得郑爷不满,主动把人推开,冷血无情,今日摸肚皮的时间已经达到上限,明天再来吧。
“你今天又来干嘛的?”郑爷开始赶人,郑星星走后,他的生活恢复了原状,清净安适,岁月静好。
叶聿风虽然上次一时兴起在郑爷这儿借住了一次,可到底是从生活条件优渥的公子哥,睡一晚沙发第二天浑身酸痛,脸蛋和手脚上还被客厅的蚊子叮了好几个包,实在受苦受罪。
真还不如回家躺着席梦思上忍受噩梦和那小贱种的精神攻击,于是从那之后,叶少爷就再也没冒出过借住的心思。
叶聿风今儿来,是有好大一桩开心事,“那小贱种从我家搬出去了。”
“他主动搬出去的?”
上辈子的叶静潭可一直都把叶宅那幢房子看作他自己的囊中之物,一直住在里面,叶聿风反倒是早早自己搬出来那个。
而待叶老爷子和赵淑梅先后生病被叶静潭强硬送去国外的高级疗养院,这人又将叶家上下的佣人大洗牌,老宅叫他看不顺眼的房间和装修统统换掉。
正式鸠占鹊巢时,还沾沾自喜地和郑秋白开香槟庆祝过。
“嗯哼,我总算不用在家看到那张扫兴脸了。”虽然如果自己亲手把那小贱种赶出去,叶少爷会更高兴。
竖着耳朵的霍少爷却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他住到市区来了?”
这住在荒郊野外,平时上班通勤够费劲,没心力做点别的,现在住的就近了,要是趁机来骚扰郑秋白,那可怎么办?
“那我也不知道他住哪去了。”这不是叶聿风会关心的事儿,叶静潭住粪坑,都和他没关系。
霍峋闻言,不由得琢磨起给这老房子再加装一层防盗门,防贼更防那姓叶的。
郑秋白对这消息倒是无动于衷,他不关心叶静潭的去留,他只担心叶静潭的野心,搬出去,说不定是有了新的见不得人的计划。
叶静潭,明显比上辈子更加急切了。
“上次我说的话,你告诉奶奶了吗?”
“告诉了,已经找人盯上他了,但一阵叶静潭也雇佣了一伙保镖,不是那么好盯的。”
“保镖?”
“似乎是先前言家倒台后那些无处可去的闲散人员,上次我没提吗?他带着那些人,把地皮上的钉子户给平了。”叶家在燕城把产业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自然两路通吃,不常规的事态也有非常规手段。
但叶静潭这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的行动,可没经过董事会和叶老爷子的首肯,连那伙流氓,都是他自己招揽的,现在走哪带哪,跟混社会的似的,哪里还有绅士精英的风范。
“他这么招摇?”郑秋白近来在金玉庭不够上心,这么轰动的消息,都没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招摇的狠,那伙人也招摇,毕竟是从言家跑出来的狗。”专业混子,办事厉害着呢。
郑秋白闻言忍不住皱眉,别说言家已经早早倒台了,就是还没倒台的时候,燕城正经做生意的也不会与之为伍,明面上是忌惮,暗地里是瞧不起,毕竟那不是做正经事发达的人家。
叶静潭,好像真是疯了。
霍峋不以为意,“闹出大事来,直接给他们定性成组织**,一窝端了。”
叶聿风立马狗腿起来,“这也不是不行,哥夫,你快回去求求你家里,带人把他抓起来吧!这人放在外面,危害社会啊!”
霍峋抿唇,叶聿风夸张的计谋,却让他陷入了真正的思考。
把叶静潭抓起来,不仅能保护大家,还能保护霍少爷的小家安定,何乐而不为呢?
这简直就是皆大欢喜的大好事。
“别胡闹了。”郑秋白分开这俩不大点的‘孩子’,他可不想叫霍峋和叶静潭对上,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郑秋白拍了叶聿风一巴掌,“还有你,他都已经搬出去了,你还揪着他不放干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这不是想把他斩草除根吗?”
“……”这明明是在怂恿霍峋去把叶静潭斩草除根。
“那是咱亲家!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叶少爷的脑袋挨了两下子,嗡嗡作响,眼含热泪,总算是知道换个话题:“那小黑孩呢?怎么不在家?”
“已经回老家了。”
“我还当你要把他养在身边。”那小孩没朝郑秋白告状,叶少爷反倒觉得,他人还不错,虽然娇气,却不是不懂事儿的小屁孩。
“他不会接受的。”
老家那边还有郑母,郑星星心肠太软,就算郑秋白提出要留下他在燕城,郑星星也不会对屋头的老太太弃之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