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走后,天珠河两岸恢复清净。
地上的蛟血改日被大雨一淋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无迹可寻。
毕蓝神色惴惴,心绪不宁。
她的洞府还无着落,便先得罪了骆棋,日后恐怕还要经受刁难。
颜昭左右瞧了瞧,旁若无人走近其中一段蛟尸,捞起袖子伸手进血肉中掏了掏。
片刻后,从那凶兽尸体中取出一枚金灿灿的,拳头大小的内丹。
毕蓝定了神,快步走到颜昭面前:“颜师妹,今日之事……我很抱歉。”
颜昭像没听见她说话,半点不心疼方才洗净的衣裳,拿衣袖将蛟珠擦净,举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
色泽清透,内蕴几缕血一般浅浅的红丝。
是金丹中期的天珠蛟。
颜昭一语不发,取了蛟珠转身便走。
毕蓝唤她:“颜师妹!”
颜昭脚步不停,渐行渐远,像个游荡于山间的野鬼孤魂。
毕蓝见她背影远去,满心惶然。
自入后山后,见到的人一个比一个古怪,谁她也惹不起。
倏然,岸上有风吹过,虚空漾起一阵微波,一道人影凭空出现。
来人着藏蓝道袍,头发束得规整,男生女相,俊秀柔美。
打眼看去,天珠河岸战况惨烈,只有一个面生的小弟子站在血泊中,吓傻了似的愣愣看着他。
元奕心想:现在的小辈愈发不懂规矩,见了长辈也不行礼。
他扬起拂尘,自毕蓝眼前轻轻扫过,唤她回神:“方才这里发生了何事?”
毕蓝后知后觉躬身要拜,被一缕清风托起了胳膊。
前辈法力高强,她拜不下去,只得又一次恭恭敬敬阐述了先前之事经过。
元奕了然:“原来你是新入内门的弟子,难怪你不认识我。”
他随手一扫,地面上的蛟尸便凭空消失。
“洞府之事你不必忧心,我来替你安排,日落之前你到映仙居找我。”元奕收走毕蓝的符牌,又问,“你且告诉我,昭儿那孩子去了何处?”
昭儿?
毕蓝回忆起颜昭那张苍白的冷脸,心头还有余悸,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手指一个方向:“往北,入林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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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昭独自一人徘徊于树林中,寻了个遮风挡雨的山洞歇脚。
她取出先前那枚蛟珠,捂在掌心搓热,然后一张嘴,将其整个塞进嘴里,咕咚一声咽下肚去,半分犹豫也无。
此景若有旁人目睹,定要惊掉下巴。
凶兽内丹虽然有助于提升修为,但其中的妖力暴烈难驯,寻常修士想炼化内丹,需辅以上百种名贵药草,和内丹一同投入丹炉煅上七七四十九天才好服用。
元婴境大能都不敢生吞金丹期的妖兽内丹,恐一个不注意,就被妖力影响,走火入魔。
颜昭吞下内丹,没感到不适,却觉浑身经脉通泰,热流熨帖筋骨,很是舒服。
难得吃了一顿饱,很快开始犯困。
颜昭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靠在壁上打起瞌睡。
她睡着后身体里透出一层淡淡的清气,脖颈间那枚凝魂珠猛地闪烁起来,华光大放,将清气归拢,缓缓注入颜昭天灵。
山林中游荡的凶兽发现了人类的足迹,而且这个人类身上有一种令它们垂涎的香气。
凶兽们无法抵挡诱惑,沿着脚印与气息寻到山洞,正待潜入,忽然从洞中涌出一阵古怪的波动。
像一万把刀同时剐蹭它们的灵魂,刀口稍稍偏离一点,它们的魂魄就要变成碎片,从此魂飞魄散。
凶兽嗷呜惨叫着伏低身,脑袋贴地,瑟瑟发抖,不敢再进,也不敢偷偷逃走。
元奕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十数头品阶不一的凶兽聚在山洞外,修为高的靠得更近,修为低一些则被挤到外围,全都趴得规规矩矩,无一例外。
第三章
任青悦离开天珠河岸不久,忽然神魂一震,停下脚步。
她感应到一丝若隐若现的妖魄之力,这气息,应是从北面深林传来。
天珠峰内有大妖出世?是否与今日天珠蛟异动相关?
她身化青烟,再出现已至山洞外。
昨日下过一场大雨,山林中地面潮湿,洞外散落着大小不一十余种妖兽的脚印。
她执剑掀起垂挂于洞口的藤枝,栗色瞳孔中闪过一抹青芒。
洞中余留很重的妖气,青石地面显出几个泥巴脚印,但洞内空空,散发妖气之人刚刚离去。
任青悦抬手摄一缕妖气置于掌间,拇指捻了捻,感觉像她刚才杀死的那只天珠蛟,但其中混杂了另一种似曾相识的力量。
天珠峰顶,映仙居。
元奕坐在榻边蒲团上,煮茶的间隙,顺便卜了一卦。
随手洒下六枚铜钱,其中一枚落得远些,竟滑下桌面,径直滚到大门口,盘旋几圈才终于落定。
“嘶。”元奕见得此状,满面愁容。
他睨一眼身旁矮榻,颜昭面色红润,睡得正熟,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床榻四周贴了几道符,将她身上逸散的清气圈禁在方圆之地。
“这孩子体内神源一年强过一年,不出三年,封印就要破了。”元奕观察卦象,喃喃自语,“若被宗里那些个老东西知道,怕又免不得一程磋磨……唉,苦命啊,得找个机会把她送下山去。”
话音未落,他眸心一凝,拂袖使了个障眼法,将颜昭身影藏匿。
不远处虚空扭曲,气流盘结,一缕缕黑气从裂缝中渗出,最后凝结成一道人形虚影。
元奕头也不抬,按次捡起桌上的铜钱,放回袖子里。
末了,这才看向桌对面:“你来做什么?以阁下的身份,出现在拂云宗未免不合情理。”
“将凝魂珠交给本座。”虚影开口,竟是低婉魅惑的女声,“你藏了它整整三百年。”
元奕一改先前轻佻,冷下脸来:“我早和你说过,凝魂珠不在我手中。”
虚影不买他的账:“本座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不肯说,便莫怪本座将你们拂云宗掘地三尺!”
元奕拍案而起:“我妹妹已经死了!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她的东西自然有人传承,你这般执着,是想叫她死后也不得安宁!”
“传承?”虚影陷入深思,“据本座所知,元清只有一个弟子。”
“你这个疯子!”话不投机半句多,元奕怒而拂袖,“滚!”
掌风震碎虚影,黑气涌动,破碎,收入裂缝,眨眼便消失无踪。
映仙居今日热闹,前脚刚送走一个不速之客,后脚又一道人影踏入楼阁。
任青悦踩到一枚铜钱,硌脚。
她停下脚步,俯身捡起铜钱,将其还给元奕。
元奕脸上余怒未消,身旁茶水煮沸,蒸汽拨弄壶盖,噗噗作响。
任青悦提醒他:“师伯,水烧开了。”
元奕恍然,如梦初醒。
他接过任青悦递来的铜钱,随手置于桌旁,又转身拎起茶壶,熟练烫了两个茶杯。
茶已倒上,任青悦只得坐下。
屋外鸟语花香,屋内茶香缭绕,气氛静谧。
任青悦双手捏着茶杯,小口小口啜饮。
元奕明显心不在焉,没话找话时随口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任青悦恭恭敬敬地回答,“弟子拜入师门近千年,凡间经历记不太清。”
“才千岁就有化神修为。”元奕感慨后生可畏,“我在你这个年纪,连道是什么都摸不清。”
任青悦放下茶盏:“师伯过谦了。”
元奕几次欲言又止,给任青悦连续了三杯茶。
任青悦又喝完一杯茶,元奕还不开口,不由无奈:“师伯,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被小辈看穿心思,元奕面上挂不住,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他斟酌了一番用词,委婉道:“近来魔族又有异动,天下不太平,你就别下山了,留在宗里好好修炼,我手里正好新得了几本道书,你拿去参悟。”
任青悦心下疑惑,以往元奕从来不干涉她修行,怎么今日忽然说起此事。
她面上不表,答谢元奕照拂,取了道书便自行回洞府打坐。
临走之前,她不经意瞥过元奕身后矮榻。
榻上空空荡荡,只摆了个方方正正的枕头。
将心里那丝异样悄悄撇去,任青悦转身离开映仙居。
任青悦走后,元奕望着门外景色,轻声一叹:“名师出高徒,小妹啊,你收的这个徒弟,倒有你几分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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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门师弟将宗规范本拿了来,还贴心地准备了一沓抄写用的白纸。
骆棋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将笔墨挥到地上,指着师弟鼻子骂:“你脑子有毛病?”
蔺超迟疑:“师兄,你不写的话,如何向大师姐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