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片刻的变化,却没想到竟然被杨老将军发现了,他笑呵呵地问:“周将军可是看见了哪个熟人,不如介绍我也认识认识。”
周僳撒谎:“我是见到庆太子这样凄惨,心生害怕罢了。”
庆太子与几个心腹将领在昭军营被当众处决,刀落得快。
澹台莲州不太喜欢这种场面,忍着看完了,说:“将庆太子的尸首合棺,送回庆国去吧。”
周僳不敢说话。
回去以后,周僳越想越不对劲。
他怎么会在这之中看见阿错王子呢?他绝没有认错的。
阿错王子究竟是细作,还是已经投靠了昭太子?
但是,假如阿错是细作的话,他是为谁做这件事?
连一国王子都服了软,他宁死不屈算什么?
他要就这么死了吗?什么都没有做?仇没被报,功更未成,这样一死,他在史书上未必会有一笔,就算有,也只是个惹人耻笑的小人罢了。
他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屋外响起了来人的声音。
钟卫尉为他送来了两样东西:一杯毒酒和一身昭军的军装。
他说:“庆太子已经身首异处,现在到你了,周二郎,你选哪个。
“黄泉,还是青天?”
周僳跪坐在草席上,垂首看着毒酒与军装。
钟卫尉问:“你选吧,我先出去,过一会儿我再过来看你。”
一炷香后。
他回到屋子里,周僳仍然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但是身上已经穿上了昭国军服,微微俯身下去,一字一顿地道:“周僳愿效力于太子麾下。”
第132章
庆太子死的消息传回庆国,也传到了庆国公主俪姬的耳中。
消息送出去的时候,俪姬正在从郄城赶往洛城的途中,当她到洛城的时候,距离庆太子被斩首已经过去了十天,尸首已经捡好合棺,送往了庆国,走的是跟她不同的路,在路上没有撞见,正好错过了。
她不但没能为大哥求情,也没能见到大哥最后一面。
俪姬坐在茶床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她依然不能够相信这个自己亲耳听见的噩耗。
一切都显得是那么虚幻。
来到昭国以后,她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快乐。
就算半年前,表哥昭太子澹台莲州因为幽国出事而匆匆离去,也没有让她意识到剑拔弩张的时刻即将到来了,她还乐呵呵地以为,就跟先前一样,太子表哥出去办几天事,等他回来,见到自己有好好作老师,一定会夸奖她。
然后,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就算是粗茶淡饭,她现在也吃得惯了。
可是,可是,庆国和昭国怎么就打起来了?
再接着,就听说大哥被抓了,她写了信送过去,可是根本送不出郄城的太子行宫。阿婉对她这样语带讥诮地说:“我们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公主,就算这次这个牢笼看上去大一些,好像更自由。”
所以,俪姬想要亲自赶去洛城。
要是换成还在庆国的时候,她无计可施,偏偏还是昭太子表哥让她有了办法,她去请求她的庶民学生。
有个她最要好的学生愿意帮她离开。
她扮作平民,运气不错,遇见了个商队,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到了洛城。
可惜,来得太晚,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俪姬没哭没闹,她只是觉得不真实,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侍女进了屋来,给她送上了华美的裙子和首饰,伺候她梳洗打扮之后,再去觐见昭太子。俪姬无有不从,如牵线人偶般,被随意地摆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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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莲州第一时间就得知了俪姬到了洛城,他说了一声“知道了”,让人安顿一下俪姬,却是没空直接去见俪姬。
胥菀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现身在他的旁边,忽地说:“我去看了一眼,她看上去像是丢了魂。你杀的那个庆太子跟她是什么关系来着?哥哥?”
澹台莲州仍然在看书简,道:“嗯,哥哥,一母同胞的兄长。”
胥菀风:“对你们凡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
澹台莲州像是听到什么很荒唐的事,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抬起头:“对你们仙人来说就不是了吗?我记得昆仑也有一道修真的兄弟,又或者一个师门的弟子也是情同兄弟姐妹。
“不过,也是,对你们来说,要是自己能够得成大道,哪管父母兄弟姐妹,哪管同出一个师门,都能献祭给天道。”
胥菀风默默地站在一旁,许久没有回话:“……,你好像不太冷静。”
“我是凡人,我有喜怒哀乐,偶尔不冷静又有什么关系?”澹台莲州说完,没有抬头,但是声音变得温柔了许多,仿佛在叹气似的,说:“你要是担心俪姬的话,不如你去劝劝她。”
这下轮到胥菀风迷茫了:“我?我担心她?我并没有担心她。我也不会劝人。”
但是等到了晚上,胥菀风都跟师弟卞谷换班了,一轮圆月贴在天边,还是没见到澹台莲州去见俪姬,甚至澹台莲州还直接去梳洗入睡了。
她更是不解,这不是晾着俪姬吗?
她再看看俪姬那边€€€€俪姬换上了一身锦衣华服,端坐在案前,案上点着一盏油灯,光很弱,只够照亮她的半边身子,这让俪姬身影看上去更加孤独瘦小。
俪姬看着灯芯草上燃烧着的小小烛火,等待着,等待着,虽然方才侍女已经来说过,太子今天很忙,没有空见她,但她还是坚持要等,让侍女再去禀告一次,这次禀告之后,侍女就没有再回来过了。
烛火越来越微小,灯油快要烧尽了,俪姬看着将灭的小火苗,几乎要落下泪来。
入夜,起了风。
有风从窗棂的缝隙间刮进来,火苗摇曳了一下,俪姬害怕得用两只手拢在火苗周围,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火熄灭。
然而在灯油见底之后,火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还是熄灭了。
眼前陷入黑暗的同时,俪姬也闭上眼睛,一颗一直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啪”的一下掉了下来。
但是,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火苗却重新亮了起来,灯油也重新变满了。
要不是俪姬一直专心致志地看着灯火,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以为这灯油本来就是满的,以为烛火并没有熄灭过。
她钝缓地转过头。
胥菀风正站在她的身旁,声音轻柔得犹如怕惊扰到一只停落的蝴蝶,道:“别等了,你就算等一整晚,昭太子也不会来的。”
俪姬不置可否,她哪能不知道呢?她仰起脸,莹莹的烛光映着她的脸颊,更显得稚幼可怜:“仙女姐姐,你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胥菀风在她身边坐下,俪姬挽住她的胳膊,把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说不上为什么,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胥菀风竟然默认了安慰这个失去至亲的凡人小姑娘,借出了自己的肩膀。
她忽地想起,以前昭太子还在昆仑的时候,他与仙君成的那段亲,至今大家提起来,仍然觉得是仙君在可怜昭太子。
她却有点理解了。
俪姬这样柔柔软软地靠着她,她忍不住在心里想:凡人可真是弱小啊,身体弱小,一不小心就会残掉、死掉,心灵也是那么弱小,死了哥哥而已,竟然就伤心成这样子了。
又过了一会儿,胥菀风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好像湿了。
俪姬忍着没哭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掉眼泪,眼泪打湿了她的肩膀。
胥菀风道:“睡一觉,起来你会发现日月照常升起,生命仍在继续。”
俪姬点头就像是在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肩膀,哭着哭着,睡过去了。胥菀风没有用法术,亲手把她抱到床上,她们都是女子,没什么好避讳的,她帮俪姬解开了发髻,脱掉了鞋子,最后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了。
胥菀风回到昭太子的近身之处。
卞谷坐在昭太子所在屋子的屋顶上,用了隐身术,往来的人并不能看见他们,卞谷歪歪斜斜地坐着,怎么舒服怎么来,见她回来,笑问:“师姐,你又去看那个小公主啊?干什么了?”
胥菀风:“没什么,不过是看她娇弱可怜,又刚经历了丧兄之痛,所以安慰了她两句罢了。”
卞谷:“没什么那你用布起法障不许别人看干吗?”
胥菀风:“你没偷看怎么知道我布起法障?”
卞谷:“哈哈。”
笑着笑着,卞谷半开玩笑地说:“你要么把她带去仙山算了,我们这种人也不可能回去作凡人。”
胥菀风秀眉紧锁:“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卞谷:“行行,就当我是胡说八道。你是因为百无聊赖,才总是时不时地去看一眼,还是因为百无聊赖,你才会用法术帮她的学生一夜就织好了十匹布。”
胥菀风板起脸说:“那不是为了小公主,那是我觉得那个学生可怜,想要帮她筹到给母亲治病的钱,那点钱,也只够治病而已。”
卞谷称赞道:“我看师姐你啊,面冷心热,比我要良善多了。我百无聊赖的时候,只想躺在屋顶晒太阳睡觉,哈哈哈。”
就在胥菀风不知该作何回答的时候,正好看见澹台莲州起身了,她说:“不聊了,昭太子起来了。”
澹台莲州吩咐侍女说:“去看看庆公主起早没有,让膳房多上一份早膳,请俪姬过来跟我一起用饭。”
侍女应诺,去将才睡下不久的俪姬叫了起来。
俪姬比澹台莲州想的要早到。
澹台莲州轻讶地问:“这么快就梳洗好了?早膳都还没有送来呢。”
俪姬在郄城时,一见澹台莲州总是一口一个“太子表哥”,兴高采烈、阳光灿烂地快步走过去,脸上笑容甜美。
而现在,俪姬已经擦干了眼泪,她重新傅粉上妆,画了一个与年纪不符的艳丽妆容,看着比她实际上十七岁的年纪要更成熟很多。
她莲步轻移上前,恭敬地跪拜,行了一个正式的大礼:“公主俪姬,参见昭太子。”
澹台莲州高坐台上,看着阶下的俪姬,无厌,亦无笑。
只有无边的寂寞。
他只是端正地坐着,道:“平身。赐座。”
第133章
庆太子的尸身送回到庆国。
澹台莲州这件事做得斩钉截铁,并非完全是为了防止有人搭救庆太子,害怕节外生枝。事实上,洛城哪些人是庆王的探子,他的手中有一份名单,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他正是为了让目前在昭国的三位庆国公主不要为难,以免她们被庆王发以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