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重办婚仪,阮祺宁愿多费些银子,也一定要给两人购置套像样的婚服。
在常渊县这边,成亲用的婚服并没有固定的样式,颜色通常为金红两色,偶尔也会搭配上绿色或青色。
纹饰除了不许用龙凤,不许用瑞兽,其余都可以随意。
婚服有成衣也有定制,阮祺仔细算了算,觉得最好还是能买套成衣,以免赶不上婚期。
然而逛了几家布庄和成衣铺,阮祺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店铺伙计也很为难,手里捧着衣裳道:“客官,店里只有这一套婚服了,实在找不出其他,您要不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阮祺抿唇,这已经是县里最后一家了。
伙计好心规劝:“春耕事忙,很少有人赶在这时候成亲,别说是婚服,便是能用的布料都没有几样。”
“您若是等得及的话,不如留下定金,咱们帮您去外面进时兴的料子过来,请最好的绣娘给您缝制,最多两三月就成了,不比您胡乱买一套要强?”
就因为等不及啊。
“真的没别的法子了?”阮祺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推过去问。
伙计用衣袖拢住铜钱,轻咳了声道:“哦,小的突然想起来了,最近码头来了不少货船,开了河市,您去那边找找看,说不准能买到合适的婚服。”
河市不同于其他集市,开市闭市都没有固定的时间,全看码头附近停靠了多少货船。
芜河码头就在常渊县往东不远处,乘车只要小半个时辰,如今去应当还赶得及。
阮祺和伙计道谢,领着清珞出了布庄。
芜河码头是临近几年才兴建起来的,正好夹在常渊县与毓川县之间,每日都有各类舟、船、舫、舸停靠在岸边,仿佛争奇斗艳。
大小货船种类繁多,有些甚至是客货混船的,上层住客,底层载货。
与街边的商铺不同,许多货船都没有悬挂招幌,里面卖的什么,是否能零卖,都需得亲自问过才能知晓。
望着乌泱泱的人群与舟船,阮祺忍不住打起退堂鼓。
“这里太乱,你想要什么样式的婚服,不如我叫陶玄景去买。”清珞护着他,以免他被行人冲撞。
阮祺刚要颔首,随即想起之前的纳采礼,忙摇头拒绝。
“不不,我还是自己买吧,成亲穿的衣服,还是普通一些比较好。”
他是打算买正式的婚服没错,但却并不想太过惹眼,将采买婚服的事交给对方,阮祺很怕最后收到件绣满金玉珠宝的华服。
到时穿出去,他怕是要在整个州县附近扬名了。
阮祺深吸口气,选了离码头最近的货船,还没等走近,便听到一阵粗犷的嗓音。
“嘿,刚才就瞧着眼熟了,这不是芜河村的小庙祝吗!”
出声的是名壮硕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子,铁塔似的立在船头。
“谁?”旁边有船工问。
“就水神庙那个,先前庙市上引得神仙显灵,还降了晴时雨的。”壮硕汉子越发热情,三两步跳下货船。
阮祺记性好,一眼便认出对方应当是前日来过庙里的香客,似乎是姓孔的。
“孔掌柜?”
“是,小庙祝还记得我呢。”壮硕汉子欣喜道,抬手为两人引路。
“您是来码头进货,还是要买什么日用,咱们船是打京城来的,带了好些瓷瓶玉器,您来瞧瞧,看有什么中意的。”
常年跑船运的人都信仰河神水神,壮硕汉子这一喊,周遭人也都注意到阮祺这边。
水神庙最近名头不小,各种流言传得神乎其神,有货船经过芜河码头的,几乎都会特地去拜一拜,给自家求个平安。
一群人围拢过来,像是打量什么新奇物件似的盯着阮祺,七嘴八舌道。
“真是小庙祝啊,您还记不记得我了?我昨日刚去过庙里,和您求过签的。”
“哎,我家货船月底准备出海,小庙祝能给我画张符吗?”
还有老者来拉阮祺的衣袖。
“来来,孔小子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我船上可有从西域进来的蔷薇露,您若是瞧着喜欢,直接送一整瓶给您。”
阮祺被各家掌柜招呼着上船,几乎挑花了眼。
河市的货品确实比县里商铺中的丰富许多,单是荷包香囊就有数百种,绣彩线的,绣金线的,镶宝石的,镶珍珠的。
全都是论斤称卖,倘若拿到早集或者鬼市里,最少也能翻上一两倍的价钱。
先前那老者说的花露同样也是琳琅满目,蔷薇露,茉莉露,桂花露,薄荷露,甚至还有药露和纯露,既能用在糕点饭食里,也能洒在衣料上添香。
老者性情豪爽,果然送了一整瓶的蔷薇露给阮祺,让他先试用着,等用好了再与他购买。
阮祺捧了一堆货品下船,总算记起自己是来买婚服的,转头询问孔掌柜。
“……这个时节买婚服啊。”
壮硕汉子顿时挠头,环顾身周问:“哎,小庙祝要买婚服,你们谁家货船里有卖布料和成衣的?”
众人纷纷摇头。
旁的布料他们倒是有存货,只是婚服忌讳多,从颜色到纹样都有特殊的定制,不是说大红大绿的布面就一定能用作婚服。
如今临近清明,正是春耕最忙碌的时候,根本没几家会赶在这时候办喜事。
“对了,梅少东家的船里好料子最多,要不去他那边瞧瞧。”有人提议。
梅少东家?
阮祺隐约记得老者给他介绍附近码头上的舟船时,提到河岸边最大的那艘三层货船,似乎便是梅少东家的。
梅家是京城有名的商贾,平日里只同富户与朝廷官府做生意,性子很是冷傲。
“能成吗?”阮祺担忧。
孔掌柜显然是与对方打过交道的,神情顿时纠结。
“那位少东家……罢了,小庙祝随我来,我去帮您引见一下,能不能成,且试试看吧。”
有孔掌柜的领路,阮祺很快上了那艘三层的黑漆大船。
与粗犷的外表不同,货船的内部极尽奢华与雅致,描金水纹从脚下蔓延至船顶,随着船体摇晃,仿佛也能荡起细密的波纹。
船工认得孔掌柜,简单问明来由后,便将几人带上最顶层的观景阁内。
梅秀舟正在阁里听曲小酌,模样比预想中的还要年轻,二十出头,穿一身沙绿锦袍。
摆手挥退琴娘,下颌向上抬起,一脸倨傲地扫视来人。
孔掌柜上前,先是给对方介绍了阮祺,随后才说明了此行的来意。
然而还没等说完,就被梅秀舟冷声打断。
“继任庙祝?呵,我拜过的水神庙多了,区区一个乡间的无名野庙,也值得孔掌柜特地为我引见?”
“梅少东家,”孔掌柜有些尴尬,“芜河村的水神庙是有正经传承的,也曾有过神仙显灵,并非是什么野庙。”
阮祺歪着头,在两人说话的空隙好奇打量阁内正中的水神雕像。
那神像是用整块玉料打磨而成的,洁白细腻,光泽柔和,与静室里的神像相仿,只是更加俊逸出尘,看起来……似乎还有些眼熟。
阮祺下意识望向身后人。
“笑话,在我面前说神仙显灵,”梅秀舟敲着手中的折扇,“孔掌柜大约是不曾听过,我从三岁起便有异象发生。”
“只要是我搭乘的货船,滔天巨浪也不会翻船,出海无需海图,便是最锋利的礁石也得为我让路。”
梅秀舟说这话时异常自信,有意拖长着音调,仿佛这世间无人能被他放进眼里。
孔掌柜擦汗叹气。
这些传闻他自然是听说过的,如果没有这些怪事,梅秀舟也不会成为偌大梅家的下任掌舵。
京城甚至有流言说,梅少东家是水神座下的仙童转世,下凡历劫来了,只需在尘世里走一遭,便会重新回归上界。
“那个,”见话题跑远了,阮祺忍不住插话道,“我想买裁好的婚服,或者能做婚服的料子,不知你这里有没有?”
“谁管你们是来买什么的,一个野庙的庙祝也敢到我这里来……”
梅秀舟讥讽的话音突然间卡住,眼眸睁大,不敢置信地看向后方,掌中的折扇也应声滚落在地。
“没有就算了。”阮祺也不是自讨没趣的性格,皱了皱鼻子,伸手去拉清珞。
“这里没有,我们去别家看看吧。”
“好。”清珞颔首,目光分毫也未施舍给眼前之人。
孔掌柜也觉得没脸,甚至很后悔将两人带到船上,梅秀舟不信,他却是很信服这位小庙祝的。
连忙宽慰阮祺:“不妨事,咱们这儿货船多得是,今儿我陪您挨个找过去,保准能找到合您心意的衣裳。”
梅秀舟面色煞白,总算回过神来,连滚带爬追上几人脚步,急惶惶喊道。
“仙……不是,我有布料,你们要婚服是吗,我这里刚好有一套绣鸳鸯牡丹满地金的婚服,大小样式都可以修改!”
阮祺停住步子,犹豫着开口问:“贵吗?”
“特别便宜!”梅秀舟赶忙道。
清珞被阮祺拉着,缓缓抬起眼眸。
梅秀舟浑身僵硬,手脚冰凉,突然想起件要命的事情。
刚刚,孔掌柜是如何介绍的。
这位芜河村的小庙祝,要和未来郎君买成亲用的婚服。
成亲?婚服?
不是。
梅秀舟一脸懵逼,他就到凡间历个劫,怎么世间变化这么快的吗?
第39章
偌大的观景阁内很快便热闹起来。
丫鬟小厮鱼贯而入,将所有房间陈设都替换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