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倒是可以去找陶玄景帮忙,对方先前移栽的那两株花椒树都已经顺利成活了,长势十分喜人。
阮祺这边打算得好,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二日棱子峰上便有黑熊伤人的消息传出,到处都是流言蜚语,董念本就是谨慎的个性,这回更不敢放两人进山了。
“再等几日吧,”阮成丰安慰阮祺,“村里已经让猎户一同进山,到时将那黑熊赶到别处,咱们便可以过去了。”
董念也跟着安慰:“你不是闲着无聊吗,明天我和你大伯都不去摆摊了,正好月底你成婚,我也想提前把屋子都收拾一下。”
“别别,”阮祺赶紧摇头道,“你们去忙自己的事吧,不用顾虑我。”
目送两人离开,阮祺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县里到底有什么,让伯母宁愿不去摆摊,也要拦着他不许出门。
“……实在好奇的话,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清珞坐在桌边道。
阮祺塞了枚药丸给他,心底依旧犹豫:“可如果真有什么事情。”
清珞艰难咽下药丸,伸手将他拉到身前:“有我在,别担心。”
阮祺扬了下眉,目光直直落在对面人身上。
对哦。
差点忘了,自家郎君可是妖怪,那确实是没什么好怕的。
清珞:“……?”
毓川县距离芜河村有些远,即便雇车,也要一个时辰才能赶到。
为了节省时间,车上时候,阮祺仔细规划了今日的行程,还有具体要购置的货品。
毓川县无论面积还是人口皆少于常渊县,整座县城内唯有两处比较大的街市,一处是东街琳琅坊,一处是北街鼎烹阁。
顾名思义,东街卖杂货,北街主饮食。
阮祺其实很想尝尝毓川县几个比较出名的美食,不过今日恐怕是来不及了,只能暂时搁置。
车一路行至琳琅坊外,阮祺风风火火拉着清珞下车,直接奔最近的古玩店而去。
“你要买古玩?”清珞望着面前描金的匾额问。
阮祺向来不喜欢铺张浪费,家中能称得上摆设的唯有一个插花枝的青瓷瓶,叫他花钱买不实用的古玩玉器,倒宁愿多买两只鸡仔。
果然,阮祺迅速摇头:“怎么可能买古玩,我是过来买神像的。”
“上回成亲你一直昏迷着,所以估计不清楚,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完整的婚仪至少也要有三个步骤,拜堂,祭神,合卺。”
“祭神要买自家供奉的神像,可以是水神、河神,也可以是其他神像,除了不能使用铜铸与铁铸,并没有别的限制。”
阮祺仔细解释:“大小其实都无妨,但为了摆着好看,一般都会选择比喜烛稍矮一些的,当然也不能太小了,否则会显得不够庄重。”
“等成婚后或者留在家中,或者也可以捐给庙里,让庙祝帮忙处理……比如先前成亲时用的那尊水神像,因为冲喜沾了晦气,就被崔庙祝做法事沉到芜水河底了。”
阮祺说得事无巨细,清珞却听得神色古怪,最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
“打算买水神像?”
“这是自然,”阮祺理所应当道,“我可是水神庙的继任庙祝,成亲用别的神像,多不像话。”
清珞欲言又止:“……行。”
店铺名叫品珍阁,地方不大,却是毓川县最出名的古玩店,其中最赫赫有名的,当属店里的金玉神像。
刚进到门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铜鎏金的六尺水神像,手持利刃,身覆金甲,带着摄人的威压。
阮祺还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水神雕像,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住了。
“客官。”店伙计身材矮胖,瞧见有人进门,连忙笑脸迎上前来。
“这是咱们师傅新铸的水神像,特地用了凶神相,可以穰灾辟邪的,您若是需要的话……”
“不不,”阮祺往旁边挪了挪,“是成亲要用的,不需要这么大尊的神像。”
水神是上位神,根据地域习俗的不同,也分善神相与凶神相。
善神相就是芜河村庙里供奉的那种,慈眉善目,保佑人平安康健。凶神相则是更北方的地方会供奉的,可辟邪穰灾,驱除邪祟。
比如边关将领开战前若是要祭祀水神的话,便会选择凶神相的水神。
总之是因地制宜,大家各取所需。
“哎呀,原来是成亲要用的,”伙计笑眯眯道,“那还请两位客官到里面,我们有专为成亲准备的水神像。”
“有银铸的,有玉雕的,还有用陶土烧成的。”
“知道芜河村最出名的水神庙吗,我们店里所有成亲用的水神像,都是找那位崔庙祝亲手供奉在神前,受足七七四十九天的香火才摆在货架上售卖。”
“婚仪当天用我们店里的神像,保管二位得神仙保佑,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店伙计嘴皮子很快,跟台上唱戏文似的,直说得天花乱坠。
阮祺虽然疑惑崔庙祝怎么还接这种杂活,却还是不免被对方说动了。
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阮祺的脸颊有些红,故作镇定地点点头道:“也行,那你拿几样过来我瞧瞧吧。”
品珍阁内的神像的确不错,整体价格也算合适,阮祺最终花五两银子挑了尊象牙白的瓷器水神像。
做工精细至极,从眉目神态到法袍褶皱,无不端庄流畅,即便是凑近打量,也几乎找不出一丝瑕疵。
伙计一边替他打包,一边赞许道。
“果然还是客官有眼光,这象牙白的水神像别看价钱有些贵,却是所有神像里做工最复杂的,前后加起来足有七八十道工序,尤其是这种没有瑕疵裂痕的,更是一等一的难得。”
挑到心仪的神像,阮祺也很是开心,刚想询问清珞觉得如何,就见对方视线转向店外,似乎正盯着某个方向。
“怎么了?”阮祺付了钱,忍不住凑过去问。
今日街上的摊贩格外多,即便隔着门窗,也能听见外面吵闹的叫卖声。
阮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越过拥挤的人群,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眸顿时睁大。
其实本不应该感觉熟悉的。
毕竟,阮祺已经十数年没有与对方相见了。
那人穿着灰色衣袍,颧骨很高,眉眼有些刻薄,似乎正在与街边的摊贩争吵,最终拂袖离去。
行人如潮水,那人也如同水中的一粒沙,转眼便消散无踪,再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阮祺木着脸,神情空白了一瞬,手指用力拧紧。
背后有人在唤他,可他已经听不清了,只低声念出一个字。
“爹?”
第44章
今日时间不多,除了神像,阮祺原本还计划着将布置婚房的喜烛和红纱灯笼一并买来。
然而站在专卖灯笼的店铺面前,阮祺却是有些走神了,犹豫许久也没有推门进屋。
刚刚那个人,他应该并没有认错。
对于父亲阮成彪,阮祺已经没有太多印象,只依稀记得对方和大伯很像,也是生得人高马大,眉间总是紧皱,带着说不出的刻薄。
五岁前娘在家里时还好,阿爹虽然偶尔也会打骂,但并不会特别苛待他,有时候心情好了,甚至会摸一摸他的发顶,给他一块饴糖。
直到娘亲与阿爹和离,没过多久便改嫁了他人,阮祺的生活便彻底坠入了深渊。
没有饭吃,没有厚衣,寒冬腊月里,阮祺只能穿着薄薄的棉衣,要到山里翻好久,才能勉强翻找出一些能够果腹的食物。
到后来,连阿爹也不肯要他了。
“怎么了?”清珞靠近,伸手抚过他的面颊。
阮祺闭眼蹭了蹭:“没什么,只是刚好瞧见一个熟人。”
对方的手掌很暖,带着湖水般清新的味道,仿佛有再大的风浪也能止息。
“要去找找吗?”清珞问。
“不了,”阮祺仰起头,努力撑起笑脸道,“快到下午了,先进去买纱灯和蜡烛吧。”
要说完全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
阮祺也想直接追上去,质问那人当年为何要抛下自己,为何明明回来了,却依旧对自己不闻不问。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阮祺拉住身边人的手,他现在有郎君,有大伯和伯母,一切都很好,再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
卖灯具的是一家杂货铺,问明两人要买的是成亲用的红纱灯,连忙从库房里搬了许多出来,满脸热情道。
“二位客官来得可太巧了,最近县里刚好有家富户要办婚仪,定做了好些红纱灯笼,有些用不上的,便都留在了店里。”
“您瞧这做工,瞧这用料,往常大几百文也未必拿得下,如今五十文就能挑两盏回去,随便客官挑,保管您不吃亏。”
红纱灯不好清洗,放久了很容易变旧褪色,一般只有赶在婚仪之前才会有人定做。
有现成便宜的灯笼自然再好不过。
阮祺最后挑了四盏,两盏莲托座,两盏如意座,家里有个很久没用过的灯几,上面雕刻的也是莲花,到时摆在角落,搭配起来一定好看。
店里原本就有喜烛售卖,由于阮祺灯买得多,伙计问过掌柜后,干脆白送了两支给他。
大红的蜡烛上烫着金色的喜鹊祥云,竟是比寻常香烛铺子里卖的还要精细。
时辰不早,再留在县里吃饭显然是来不及了,阮祺只得在糕饼摊买了两块白糖糕,准备在路上垫垫肚子,等到回家了再做午饭。
然而没抱什么期望的白糖糕却出乎预料的美味,阮祺刚尝过第一口,眸子便亮了起来。
“居然是有夹心的。”阮祺将糕点掰开细看。
外表是再寻常不过的雪白方糕,内里夹着的却是满满的蜜红豆,豆子煮得绵软,香甜的滋味几乎入口即化。
瞧着他总算开心起来,清珞的神情也跟着缓和了些,将自己手里的白糖糕递过去。
“嗯?你的是蜜枣馅儿的,”阮祺杏眼圆睁,“这个也不错,两种一样好吃。”
心底却是有些可惜,这般好吃又便宜的白糖糕,早知道就多买几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