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祺恍然颔首:“嗯,我明白了。”
清珞:你明白什么了?
…
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时间一晃而逝,转眼到了四月底。
田里的青菜都已经长成,旧宅被重新修缮,棱子峰上的黑熊搬去了别处,大伯又可以时常进山里打猎了。
已经疯癫的程贰被江里正带走,据说安排了村人看管,确保他不会再出来闹事。
倒是阮成彪没了踪影,起初阮祺一家还有些担忧,后来许久都不见对方出现,便也只能暂时搁置到一边。
“先忙婚仪的事吧,”阮成丰皱眉道,“我已经托人去找了,等将人找到之后再说。”
董念点头,确实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
晨曦微露,天边才刚泛白,阮祺就被人从床榻上揪了起来。
望着贴满红色双喜的房间,阮祺揉着眼,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大伯家里。
“这孩子,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自己成亲也能起晚!”董念气得捏了他一把。
“快快,婚服放哪儿了,赶紧起来洗漱,再晚点花轿就要过来了!”
跟进屋帮忙的魏婶子呵呵笑道:“这是昨日睡太晚了吧?没事,都这样,我成亲那会儿紧张得睡不着,最后在新房里直接睡死过去了。”
“锅里热着如意糕,先吃块垫垫肚子,发饰都已经带过来了,等会让你伯母给你梳头,不着急。”
阮祺顿时脸红。
其实并不紧张,他昨晚刚沾枕头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明,否则也不会起晚。
好在是他大喜的日子,伯母懒得和他计较,念叨了两句后便催着他起身换衣。
成亲的喜服从里到外都是大红的,里衣上没有太多装饰,袖口边那一小朵并蒂莲花还是阮祺自己绣上的。
婚服依旧是从梅少东家船上买的那一件,只是经过多次修改,细节处越发服帖,缘边的金线仿佛荡开的水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唉,这婚服可真贵气。”魏婶子帮他将衣襟理顺,一面低声感叹。
阮祺也忍不住望向镜中的自己。
他与伯母平常都没有梳妆的习惯,这铜镜连同底下的妆台,还是梅秀舟昨夜里才匆忙送过来的。
铜镜表面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打磨,平整透亮,甚至连阮祺脸上的红晕也能清晰照出。
董念帮他擦干净面颊,心底一阵感叹。
时间过得可真快,仿佛她昨天才帮阮祺换上嫁衣,满心都是愧疚。
可惜,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铜镜前的阮祺忽然摸了摸肚子,可怜兮兮问。
“伯母我饿了,能先煮碗面吃吗?”
他是真的饿了,昨晚家里忙得脚不沾地,只吃了两张中午剩的饼子,阮祺临睡前就想找东西吃了,一直坚持到现在。
满腔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董念拍了他一记,恨铁不成钢道。
“吃什么吃,沾一身味道,外屋有如意糕,等梳完头了再给你拿。”
如意糕其实就是加了花生莲子的白糖糕,味道寡淡,阮祺慢吞吞嚼着糕点,倒是把对面的魏婶子逗笑了。
“你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紧张吗?”
“还好。”阮祺努力将糕点咽下。
与其说是不紧张,不如说他 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实感。
毕竟上回冲喜时已经算办过婚仪了,加上他一直与郎君同进同出,重办婚仪除了弥补遗憾,似乎对他的生活并无太多影响。
正在梳妆的空当,门外的炮竹已经燃了起来,噼里啪啦的震响,仿佛空气里都多出了喜气。
外面有人催促:“祺哥儿好了没?那边花轿已经到路上了。”
“就好了!”
董念手忙脚乱取来喜帕,确认阮祺的装扮再没有任何问题,伸手帮他盖在头上。
“赶紧,别吃了,鞋子放哪儿了,快点把鞋子换上!”
没吃完的如意糕被抢走,阮祺只能抿抿唇,估计要到晌午才能吃上饭了,这样想着,似乎如意糕也没那么难吃了。
换好鞋袜,一阵兵荒马乱,阮祺终于被伯母扶着迈出里间,门外的炮竹声震耳欲聋,远远甚至能听到鼓乐奏响的声音。
唢呐高亢,热热闹闹的也不知吹的是什么,阮祺小心迈过门槛,听得有些想笑。
除了县城上面,寻常人家成亲都不时兴这一套,估计也是陶玄景临时想出的主意。
陶玄景心思活络,各种稀奇古怪的主意也多,阮祺视线被喜帕遮挡,只能侧耳听着,越发感受不到紧张了。
董念还在抓紧时间叮嘱:“等会儿花轿要在村外面绕一圈,你坐稳了,记得中途千万不要自己下来。”
“还有,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慌,你魏婶子就跟在后面,会一直陪着你到那边去,我和你大伯也会到新房等你。”
“伯母放心,我都记着呢。”阮祺回握住她,小声安抚道。
阮祺的手温温热热,董念莫名眼圈儿一红。
“……你郎君是个不错的,你们好好过日子,若是有什么困难了,就和家里说。”
时辰已经不早了,董念担心自己真在这时候掉眼泪,赶忙将阮琪送进花轿。
原本这一步该是家里兄弟或长辈帮忙背上花轿的,只是阮祺顾念着大伯腿伤刚好不久,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最终只得作罢。
“起吧。”陶玄景招呼了一句,抬轿的汉子齐齐用力,周围吹鼓手的奏乐声更大。
阮祺伸手扶住座位,深深吸了口气。
作为新房的旧宅已经修缮完毕,都是在一个村子里,两边离得并不远。
原本清珞是要骑高头大马过来迎亲的,可惜围观的村人太多,江里正担心惊了马匹,临时否了这一条。
如今阮祺却是庆幸,围在花轿外的人群简直比集市还要热闹,这要是弄匹马过来,搞不好真要惹出事来。
花轿摇摇晃晃,恭喜声,起哄声,瞧新鲜的议论声,所有人声夹杂在鼓乐声音里都听不分明了。
视线里是一片喜色的红,阮祺捏着袖口,迟来的紧张突然蜂拥而至。
阮祺也不清楚自己在紧张什么,整个婚仪都是他亲手经办的,甚至为了不出岔子,他还提前找郎君演练了一遍。
清珞在这种小事上向来依着他,夜里被拽着拜堂也不生气,只是逗他。
“只练一次就够了?不然我们再多拜几回。”
“别闹,”阮祺还考虑着自己刚才的动作,“……你说我婚仪上绊倒了怎么办,盖喜帕看不清路,到时会不会很丢脸?”
屋里红烛明亮,清珞什么都没说,只凑近吻了他的脸颊。
花轿内,阮祺忍不住后悔,应该将婚服改短一些的,他如今心跳得厉害,说不准真的会摔倒。
“落轿。”外面再次传来陶玄景的声音。
花轿剧烈摇晃了一下后落在地面,阮祺的呼吸停滞,紧张从脚底蔓延到指尖,甚至连起身的动作也变得困难。
外面的人声越发嘈杂,一时竟压倒了炮竹的震响,阮祺强自镇定地迈出花轿。
……别摔,千万别摔。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阮祺太过注意脚下,没留意腰间配饰勾住轿帘,带着他直接朝前扑去。
一双手将他接住,天旋地转,等阮祺再回过神来时,已经稳稳被人揽在背上。
“哎呦!”是伯母的声音。
“这是要背着夫郎啊,”魏婶子拍手笑道,“也行嘿,来来,马鞍都准备好了,快来跨马鞍。”
芜河村里信仰水神,故而婚仪并不会跨火盆,而是如同北边一样习惯跨马鞍子,寓意平平安安。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周,阮祺脸颊滚烫,被人背着越过马鞍,一路进到堂屋。
等落回地面时,阮祺的心跳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别怕。”身旁人低声道。
阮祺没有答,红着脸轻轻点了下头。
目光被喜帕遮挡,只能看到脚尖前的一小片空地,阮祺被人拉着行拜礼,堂屋正中摆放着白瓷制成的神像。
水神像依旧威严慈和,仿佛俯视着芸芸众生。
屋外观礼的三名下属皆都沉默了一瞬。
梅少东家先用传音道:“救命!谁把神像摆这里的?”
“估计是公子大伯,”陶玄景吸了口凉气,也有些急了,“我先前叮嘱过他们不要将神像摆在堂屋了。”
旧宅被重新修缮后,厨房已经被单分了出去,并将原本的外间改作堂屋,为的就是方便日后举办婚仪。
只是让水神本尊来拜水神像……这究竟是哪个天才想的主意?
果不其然出了变故。
就在清珞拜下的瞬间,“啪”的一声脆响,素白的神像瞬间碎裂。
陶玄景来不及犹豫,连忙捏起法诀,破碎的神像重新合拢,至少粗略看去再没有任何不妥。
崔庙祝“咦”了一声,紧盯着台面上的白瓷神像,用力揉了揉眼睛。
应该是,瞧错了吧?
最后夫妻对拜,阮祺心跳又开始加速,他也不明白自己在脸红个什么,只是想到夜里的洞房花烛……
脚下差点踉跄,阮祺赶忙收拢住心神,按照先前练习过的双手交叠,深深下拜。
有红光一闪而过,正连接在两人之间,等阮祺定睛望去时,却又转瞬消失无踪。
红线?阮祺直起身来,疑惑地环顾四周。
“礼成了,该送入洞房了!”观礼的村人起哄笑道。
县里婚仪一般都行在黄昏之时,乡下农家不愿多费灯烛,便将迎亲改在了白天。
这会儿自然是不能送入洞房的,董念笑骂道。
“行了,自己家没那么多规矩,祺哥儿不是饿了吗,回屋换件衣裳一起出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