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仪的席面早就准备妥当,由梅少东家牵头,专门请了毓川县酒楼的大厨,两名主厨,带了七八名帮厨,足够请全村人开席了。
听到可以用饭了,阮祺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却被清珞伸手拉住。
“急什么,还没掀盖头呢。”
阮祺顿时老实,神情乖巧的被郎君拉回里屋。
喜帕被掀开时,阮祺正对上清珞漆黑的眼眸,那眸子里藏了笑,仿佛风吹过河面,荡起细微的涟漪。
阮祺像是受到蛊惑,忍不住凑近过去,就听耳边传来浅笑。
“想现在洞房?”
阮祺忽地回神,红着脸将人推开:“我我饿了,要先吃饭!”
来观礼的人比想象的还要多,除了芜河村的人,常来庙里的香客也全都赶来祝贺,若不是有魏婶子帮忙,恐怕家里的碗筷都要不够用了。
伯母单独给阮祺端了饭菜进屋,听见外面吵嚷的敬酒声音,阮祺顿时担忧。
“郎君酒量不好,等下不会喝醉了吧。”
董念低声笑道:“放心,那酒是兑了水的,喝不醉。”
清珞的酒里兑了水,大伯杯里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竹叶青。
阮成丰酒量虽好,却也受不住轮番猛灌,饭菜还没吃完就已经醉迷糊了。
阮成丰一喝醉便开始胡话,跌坐在桌边,拉着清珞讲阮祺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祺哥儿刚来我家才五六岁,丁点大的人,被我那兄弟苛待得不成样子,满手上都是冻疮。”
“到家里连饭都不敢吃,只捡我们不要的烂菜烂叶,被他伯母发现了,心疼得抱着他哭。”
“当时我就在想,不就是个孩子吗,我兄弟不要了,大不了我们自己来养!”
阮成丰打着酒嗝,眼圈渐渐红了:“后来,后来我家那混小子跑去参军,一年到头连个人影都没有,若不是有祺哥儿陪着,我和他伯母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
周围人都在笑,说你家那小子过两年就回来,如今阮祺也成家了,你们夫妻俩再没什么可愁的了。
阮成丰却是胡乱摇头,两手越发用力,神情难得严肃。
“我知道,知道你身份不一般,但祺哥儿愿意,咱们做长辈的也不好阻拦,只求你别……别辜负了他。”
清珞并未敷衍,认真颔首道:“您放心,我会好生照顾阮祺,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院里吵吵嚷嚷,流水席一直到傍晚才终于停歇。
暮色渐沉,阮祺点燃红烛,重新换了婚服,安静坐在绣鸳鸯牡丹的喜被之上。
清珞进来时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才放轻动作,缓步行至床前。
“客、客人都已经送走了?”
阮祺脸红得厉害,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慌张起身去拿茶盏。
“今天喝了不少酒吧,我给你煮了醒酒汤,你先喝了,不然明天该闹头痛了。”
兑水的酒也是酒,郎君酒量太差,阮祺总担心对方会不会难受。
“没喝醉,”清珞伸手将他按住,“只是白水,没有兑酒。”
“哦,”阮祺松了口气,脸却是更红了,“那你困了吗,要不先睡一会儿吧?”
郎君向来有歇晌的习惯,今日别说是歇晌,中间几乎没有休息的空隙,阮祺勉强稳住心跳,转身正打算铺被,一双手忽然从后将他抱紧。
嗓音贴在耳畔,带着清浅的笑意。
“困了,不过……可以晚点再睡。”
傍晚风有些凉。
树林深处,只有枝叶偶尔扫过的沙沙声响。
阮成彪蜷缩在山脚下,表情呆滞望向前方。
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听见有声音自极远的地方传来。
像催促,像蛊惑。
阮成彪整个人都瑟缩起来,直到听清了那句问话……过了许久,才强忍着恐惧,用力点了下头。
第48章
阳光煦暖,阮祺再起身已然是晌午时候。
他是被饿醒的,还没等睁开眼,便已经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着抗议。
“起来吧,”身旁传来轻笑,有人捏了捏他的脸颊,“给你带了早饭回来,你伯母做的……不对,应该是午饭了。”
阮祺愤然睁眼,郁闷望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到底是谁害他起晚的?
昨日他都说过不要了,结果还是被人扯回来,就好像已经成了块糖糕,被人里里外外啃了个遍。
“我的错。”清珞诚恳道歉,漆黑的眸子垂下来,在他的面颊落下一吻。
阮祺怒气未消,伸手用力将人推开,两人闹了一阵,阮祺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来。
“差点忘了,早上还要敬茶!”
按照芜河村的习俗,新成婚的哥儿通常要在婚后第三或是第六日回门,倘若郎君家境殷实,一般还要备上足够丰厚的回门礼。
如果两家是同村的话,便没有那么麻烦了,第二日给公婆敬过茶后,便可以领着新郎君去给自家爹娘敬茶了。
回门礼也只是意思一下,送两只鸡鸭,或者送两袋米面都成。
清珞没有长辈在这边,阮祺如果要敢偷懒三日后再回门,非被伯母狠狠教训一顿不可。
“别急,”清珞取来布巾帮他擦脸,“才刚午时初,你伯母早上来看过你,说傍晚之前回家就行。”
已经午时了!
阮祺脸更红了,胡乱穿上衣服到外间洗漱。
来得及个鬼,以大伯的性子,过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念叨他。
紧赶慢赶,阮祺总算赶在下午之前到了大伯家里,正如他先前所料,两位长辈果然早早便已经等着他们了。
阮成丰穿着过年时新做的外袍,似乎很不满阮祺的姗姗来迟,蹙眉轻哼了声。
“行了,时辰还早呢,”董念出来打圆场道,“吃午饭没,灶台上给你们留了葱油鸡和炒河虾,还有祺哥儿爱吃的牛乳糕。”
“不急,先敬茶吧。”阮祺连忙摇头,可不敢顶着大伯的目光吃午饭。
中午起得匆忙,阮祺只来得及换了桃红素罗的衣裳。
头发随意梳起,明明没有多余装饰,却衬得面颊红润,精神也好,从里到外都透着喜气。
阮成丰抬眼瞧他,心里再多的不满也都散了,伸手指了指灶台道。
“嗯,都给你泡好了,直接倒茶盏里就行。”
阮祺乖乖跑去倒茶,将其中一只茶盏递给身边清珞时,却是忍不住迟疑了。
郎君身份特殊,让他给大伯和伯母行礼敬茶,会不会有些为难。
董念也跟着反应过来,赶忙道:“那个,我们毕竟不是祺哥儿的爹娘,你们站着敬茶就行,不用……”
清珞未等她说完,十分自然地牵着阮祺行礼,双手将茶敬上道。
“二位自幼将阮祺教养长大,当受晚辈一礼。”
“哎呦,”董念受宠若惊,慌忙接过茶盏,“快起吧快起吧。”
阮成丰心里满意,对方肯敬重他们夫妻,说到底还是看重阮祺。就是被对方这样一跪,让阮成丰莫名有些坐立不安,忙也跟着扶人。
“咱们芜河村没有外头那些规矩,姑娘和哥儿即便成婚搬出去,也依旧还是自家人,往后你们遇到什么困难了,记得同家里说,别都自己闷在肚子里。”
“还有,祺哥儿性子单纯,有时直来直去,若是惹你不高兴了,你只管来告诉我们,我和他伯母教训他。”
这话听着是站在清珞这边,却是明里暗里在为阮祺撑腰。
清珞没做声,面上始终带着笑,只在最后轻轻颔首。
晌午敬过茶,阮成丰和董念便忙着去摆摊了。
阮祺本想与清珞一道吃饭,结果刚吃到中间,就有庙里的仆役过来,说崔庙祝有急事寻他,让他尽快到水神庙去。
“叫我去庙里做什么?”阮祺给身边人夹了牛乳糕,疑惑问。
附近县里很少有卖牛乳糕的,阮祺爱吃,却总舍不得花钱买,估计也是伯母想着他今日回门,才特地买来给他的。
用新鲜牛乳和糯米做的糕点香甜黏糯,入口即化,阮祺接连吃了几块,才听仆役迟疑着道。
“小的也不清楚,说是崔庙祝昨晚被梦魇住了,今早起身后一直魂不守舍的,想来是这个缘故吧。”
做噩梦?
阮祺更糊涂了。
不过也罢,崔庙祝向来神神叨叨,为了一个噩梦来唤自己,倒很像是对方能做出的事情。
“你先去庙里,别四处乱跑,我晚些再过去找你。”清珞忽然道。
最近郎君总单独出门,阮祺估计他私下有什么事情要忙,便也没有多问,随意点了点头:“好。”
原本还有些担心崔庙祝那边,等到了水神庙里,阮祺才发觉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客房静室内,崔庙祝神采奕奕,一脸振奋地朝他招招手,给他看装在匣子里的东西。
“过来瞧瞧,上等的虫漏老料,这要是做成供神香,香味绝对浓郁。”
阮祺:“……”说好的噩梦呢?
他对香料一窍不通,自然看不懂眼前漆黑油亮的木块究竟有哪里好。
崔庙祝见他没有上前,终于咳嗽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是我昨晚得神仙托梦,说我做的香不够好。”
“刚好,下回祭神是你负责主持,我便想着,不如将这制香的手法教给你,供神香这种东西啊,到底还是要亲手制成的才够有诚意。”
“只剩不到半月了,能来得及吗?”阮祺问。
制香也算是一门手艺了,崔庙祝肯主动教他,阮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这线香单是阴干窖藏就需要月余,半月时间根本就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