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声震响,仿佛要将整个天幕撕裂。
“封闭所有往其他域界的通道,搜寻没有水流经过的地域,沙漠,深渊,凡人体质有限,应当逃不出太远。”清珞道。
无面水鬼不敢反驳,只能垂首应诺。
房门再次被合拢,四周寂静无声,清珞立在原地,目光划过,最终停落在桌边的白瓷瓶上。
那瓶里装着阮祺托郎中给他开的伤药,据说加了许多昂贵药材,一瓶就要几十两银子。
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借由与阮祺相连的姻缘线,压制在他身上的魔气早已经消散,现在要做的,也不过是等待旧伤自行恢复。
……可他并不讨厌吃药。
每回阮祺哄他的时候,嗓音都是软绵绵的,有时会红着脸偷笑,说多大人了,怎么还害怕吃药。
清珞盯着瓷瓶,伸手拧开瓶塞,取出一枚放入口中。
药丸的苦涩迅速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震响的雷声终于缓缓停歇。
阮祺是被渴醒的。
四周轻微摇晃,似乎是辆马车,刺眼的日光透进帘布,将整个车厢烘烤得滚烫。
实在太热,也太过干燥了。
阮祺眉头紧皱,感觉自己活像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鱼,眼看就要被生生渴死了。
有水杯递到他面前,阮祺来不及多想,一口气喝下大半杯。
“谢……”
话音未落,阮祺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警惕起身。
马车内空间有限,这下起得过急,让他直接撞到车窗,瞬间痛呼出声。
“呵,”老者被他逗乐,满是褶皱的面孔上露出兴味,“别急,您可以朝窗外看看,这里究竟是何处。”
阮祺迟疑着掀开车帘,紧接便被铺天盖地的沙尘迷了眼。
阳光浓烈,炙烤着漫无边际的沙地,干燥的风吹打在面颊上,连同蜿蜒起伏的山峰也皆是由黄沙铺成。
沙漠。
阮祺莫名想起从《边城游记》里看到的词汇。
书里配有插图与大段的描述,然而纵使再精准的词句,再生动的画面,也仍旧无法描绘出眼前的场景。
……原来这便是大漠。
“你是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阮祺放回车帘,努力稳住心神道。
漫天黄沙,纵使眼前的老者肯放他离开,以阮祺的本事,也根本无法自己走出这里。
既然反抗无用,倒不如先弄清楚眼前的情况。
老者面容枯瘦,比芜河村里的柳郎中还要苍老许多,仿佛行将就木。
声音喑哑如刀,眼眸泛白,哪怕是笑容温和时,也依旧让人感到阵阵胆寒。
“您不是见过梅秀舟他们吗,老臣与他们并无差别。”
老臣?
阮祺心底疑惑,不应该是下属吗,怎么变成臣子了。
只是想到他们总称呼清珞为“君上”,似乎也没什么奇怪了。
“所以你也是妖怪吗?”阮祺直接问。
“妖怪?”这回轮到老者疑惑了,眯着眼,将这两个字细细咀嚼了一遍。
“您以为……君上是妖怪?”
“不是吗。”阮祺理所当然道。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自认为已经与郎君心照不宣了,唯一还存有疑问的,便是对方的原身具体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妖怪,哈哈哈哈哈!”老者以手抚膝,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
“君上知道,您错把他当作妖怪吗?”
阮祺:“……”
阮祺的脸瞬间红透,即使再傻,此刻也意识到自己闹出笑话了。
直到阮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老者终于止住大笑,望向阮祺的目光不再轻视,反而多了些许严肃。
“所以,倘若君上当真是妖物,您也愿意同他在一起?”
“这问题好奇怪,”阮祺手指捏着衣角道,“妖怪只是传说里的东西,是好是坏,我都不认识……郎君却是实实在在与我过日子的,是好是坏,我自己能分辨。”
阮祺并不爱幻想,他只愿意相信切实存在的事物,传说里的妖怪是虚假的,而清珞却是真实的。
所以究竟是蛇妖也好,其他也好,都不重要。
老者沉默良久,最终一声喟叹:“小君后通透,倒是老臣愚钝了。”
车厢安静,只能听见车外的烈烈风声。
阮祺又觉得口渴了,端过先前的水杯,将杯里已经放凉的清水一饮而尽。
缓解了干渴,阮祺小心翼翼望向闭目养神的老者,却没等来刚才话题的后续。
不要说半截啊!
话都已经聊到这里了,不能顺便讲清楚郎君到底是什么吗?
阮祺抓心挠肝,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是他说的,自己并不介意郎君的身份。
可不介意,又不代表不会好奇,他真的快要好奇死了!
老者歪过头,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杏眼:“您想知道?”
阮祺用力点头。
“呵,做了那么久的继任庙祝,却连供奉的神€€本尊都不认得,您也算天底下独一份了。”
阮祺皱眉疑惑,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神€€本尊”指的究竟是什么,一瞬间眼眸睁大,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不可能。
老者温和笑道:“是,无念天主,清珞仙君,执掌诸天水域,这世间但凡有水流经过的地方,便都逃不过他的视线。”
“否则您以为,老臣为何要将您领到这漫天黄沙的地界来。”
马车平稳行进。
阮祺深吸口气,半晌都找不回声音。
……水神。
第50章
郎君居然是水神。
提起水神,阮祺最先能想到的便是在庙里见的各种神像。
最高的神像在主殿里,似乎是片岩雕成,历经岁月侵蚀,仍旧不改威严,静室里小尊的神像则是用铜水浇铸而成,表面附着鎏金,耀目华贵。
然而无论是哪种神像,都与阮祺印象里的郎君相差甚远。
在阮祺面前的清珞总是慵懒随意的,仿佛对一切事物都漫不经心。
明明样貌出尘,却丝毫也不会有距离感,时常懒洋洋环抱着他,将他逗得脸红了,再勾出一抹淡笑。
……怎么瞧都与九天之外的神明扯不上干系。
行进的马车里,听着对面阮祺的碎碎念,老者嘴角抽搐,神情一言难尽。
阮祺皱着眉,似乎想起什么道。
“可是如果,郎君当真是神仙的话,那为何之前会流落在芜河村附近,神仙那般厉害,竟然也是会重伤昏迷的吗?”
郎君或许有隐瞒过自己,但初见时的伤势却绝非是作假,那些几乎撕裂整个胸膛的焦黑与伤疤,阮祺现在想想都忍不住心惊。
没等老者开口,马车先缓缓停下,外面传来车夫低沉的嗓音。
“仙翁,已经到地方了。”
老者望向阮祺,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指了指窗外道。
“已经是用午膳的时辰了,车外就是凡人的集市,小君后是要吩咐仆役过去,还是自己去买些吃食回来。”
沙漠里有集市?
阮祺被转移了注意,考虑片刻道:“我自己去就好了,正好活动下身体。”
马车虽然平稳,但空间毕竟有限,坐了一个多时辰,饶是阮祺什么都没干,也着实有些腰酸背痛了。
“好,”老者递了钱袋给他,“之后还要赶路,还请小君后速去速回,不要耽搁了时间。”
马车停靠在路旁,有仆役掀开车帘,伸手扶着他下车。
阮祺不习惯被人伺候,原本还想避开,等看清楚仆役的容貌后顿时一愣。
“你是,杉十二?”
他不可能记错,眼前人正是最初来到芜河村里用五十两银子做交易,让他给郎君冲喜的那名仆役。
对方不是消失不见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仆役弯着腰,神情恭顺:“小人是杉十五,杉十二损毁严重,暂时还无法使用。”
“啊?”阮祺满脸迷惑。
车内老者低咳了声,替他解惑道:“这是傀儡仆从,原身是杉树所化,灵智有限,小君后只管将他当作普通的物件就好,不必挂心。”
物件?
阮祺张着嘴巴,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