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庙祝摆摆手:“形式不重要,研磨成香粉,直接打香篆也成。”
制作香粉的原料需要多次研磨过筛,阮祺担心将衣袖弄脏,便回里间换了日常的粗布衣裳。
然而研磨香粉瞧着简单,等真正上手后阮祺才发现,这事情完全就是个力气活。
庙里的捣药杵很大,连带研钵自身也十分沉重,忙活了不到半个时辰,阮祺便已然觉得腰酸背痛了。
什么做噩梦,估计都是骗人的鬼话,崔庙祝压根就是叫他来出苦力的!
阮祺都有些郁闷了。
谁家成亲第二日就要开始做体力活的,昨晚的腰酸还没有缓过来,如今倒是越发加重了。
静室外传来响动,阮祺一喜,连忙直起身。
“怎么才来,快过来帮我……”
话语被堵在喉咙里,阮祺眉心微蹙,眼看着来人迈进房内。
“爹?”
阿爹不是不见踪影吗,怎么突然回芜河村了,阮祺攥着研钵,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阮成彪搓搓手,努力摆出温和的神情。
“你是昨日成亲的吧,爹原本是想过来观礼的,结果路上误了时间,今早才赶回来。”
阮祺朝后退了半步。
这会儿还是下午,崔庙祝去取楠木粘粉,才刚离开不久,庙里来往香客众多,无论这边有什么声响,外面应当都能听到。
“爹来找你,其实是有些话要和你说,保证说完了就离开。”阮成彪并不意外他的警惕,仍旧笑着道。
“没什么好说的,”阮祺直接打断他,“我留了笔银子在大伯那边,爹自己去朝大伯要吧,就当作是五岁前您养育我的花费了。”
“至于其他,您若是还有别的打算,我不介意再叫那水鬼过来,让她亲自来招待您。”
提起水鬼,阮成彪明显畏缩了下肩膀,不过还是强撑着道。
“你无需吓我,我今日来只说一件事……我亲生的哥儿刚出生那日便难产夭折了,你是我从棱子峰里捡来的孩子。”
轻飘飘的话语,却让阮祺僵立在原地。
阮成彪很满意他的反应,呵呵一笑道:“如何,现在有空闲可以与我仔细聊聊了吗?”
刚下过场雨,山里的风有些凉。
阮祺却像没有察觉到一般,只呆愣盯着敞开的门窗。
……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
虽然初听时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外。
毕竟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有村人背地里议论他与大伯并不相像,估计是娘亲在外偷生下的孩子,所以娘亲才会抛夫弃子,和离改嫁。
也亏得伯母强势,帮他挡住了碎嘴的村人,如此才没有让年幼的阮祺被村里的流言中伤。
“……大伯和伯母,也知晓这件事吗?”阮祺轻声问。
“有可能知道吧,不过那不重要,”阮成彪神情得意,“我今日来这里寻你,是因为我已经得到你亲生爹娘的消息。”
阮成彪说罢比了个手势,目光贪婪道:“只要这个数,我今晚就离开,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阮祺点点头,已经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了,思绪只剩下一团乱麻。
对方要的银钱虽然不算少,但也只比阮祺最初准备给对方的多一些罢了,并非负担不起。
先回家把钱取来吧。
还要问问郎君的意见,他已经不想与眼前人再继续牵扯不清了。
阮祺无意识朝屋外走去,刚迈出门槛,忽然听身后传来一阵笑。
那声音有些哑,仿佛岸边粗糙的石砾。
不对!
阮祺从混沌里回过神来,静室内一片空荡,哪里还有阮成彪的身影。
四肢仿佛灌了铅,阮祺拼命想要挣脱,却是半步也无法挪动,只能任由灰袍老者缓步上前。
“……仙君将您保护得严密,老臣也是实在无奈才出此下策。”干枯的手掌按住阮祺的肩头,安抚地拍了拍。
天际响起惊雷,老者向外望了眼,眸中闪过笑意。
“既然小君后自己迈出房门了,那便随老臣走一趟吧。”
第49章
惊雷炸响,无数道闪电划破天际,望不见尽头的乌云翻滚似浪潮。
豆大的雨滴拍打地面。
水神庙山脚下,陶玄景喉咙一甜,直接呕出口鲜血。
“仙君!”梅秀舟也跟着跪倒在地上,眼里满是恐惧。
清珞站在雨里,目光自两人身上扫过,面容无悲无喜。
原本站在台阶上的崔庙祝却是猛地回过神来,手里装楠木粘粉的盒子滚落在地,满脸疑惑地环顾四周。
“这是,这是怎么了?”
崔庙祝头晕目眩,勉强记起自己下午忽然突发奇想,以噩梦为借口将昨日才刚刚成婚的阮祺叫来水神殿,试图教导对方调配供神香。
期间发现少了楠木粘粉,没有支使仆役,反而亲自去江里正那边去取,再回来时遇见阮祺郎君,硬要拦着对方说话。
结果刚说了几句,头顶便开始霹雷下雨。
不对!
崔庙祝脸色一变,像是突然记起什么,颤巍巍指向梅秀舟道:“梅少东家,方才……方才你是飞着过来的?”
真的是凭空飞来的,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然而对上清珞漆黑的眸子,崔庙祝瞬间被噎住,默默垂头不敢再吭声。
“是谁让你今日叫他来神庙的?”清珞问。
那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分。
崔庙祝却是膝盖一软,险些也跟着跪倒在地,磕磕巴巴道。
“没没有谁,哦对了,是我昨晚做梦听见神谕,说我做的供神香不够好,再有半月就是水神祭了,我便想着让祺哥儿过来试试。”
清珞没有做声,只静静望着他,眸色漆黑恍若深潭。
崔庙祝眉心猛然剧痛,伸手用力撑住额头,只感觉有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不是……不是噩梦,是个老头,一个多月前,他在村外拦住我,让我在今时今日,找借口将祺哥儿叫来水神庙。”
崔庙祝越说越心惊,哪怕再是迟钝,也终于意识到事情诡异了。
一个多月前,阮祺甚至都还没有决定要重办婚仪,那老者是如何提前预知到此事,甚至故意选在成婚第二日,借由他之口将阮琪叫来神庙。
“……祺哥儿出事了?”崔庙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被人带走了,”清珞垂眸道,“近期估计都无法回来,你去告诉阮成丰夫妇,就说我在关外有急事,临时将阮祺领走,让他们不必担忧。”
“好,好。”
崔庙祝赶忙颔首,很想问需不需要自己做些什么,可瞧着对方的脸色,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清珞望了眼山上的水神庙,确认那里已经再没有阮祺的气息,转身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直到目送清珞走远,梅秀舟这才顶着大雨快步上前,伸手将陶玄景搀扶了起来。
见他还在吐血,忍不住低声道:“你行啊,不是说联系不到无念天吗,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将仙翁招来的?”
陶玄景抹干净唇边的血迹:“不是我。”
“啊?”梅秀舟以为是自己听错。
“如果当真是我,君上方才便不会留我一条性命了。”陶玄景艰难道。
他刚刚完全是被君上迁怒了,好在带走阮祺的是瑶台仙翁,至少安危应当是无碍的。
想到瑶台仙翁,陶玄景禁不住有些胆寒。
他先前一直以为自己聪明绝顶,是众仙家里第一个寻到君上所在的,却全然忘了仙翁同样也是精通卜算。
不同的是,对方从最初起便已然察觉到仙君提前苏醒,且根本不打算回归上界,所以并未直接与仙君对峙,反而暗中蛰伏下来,利用他们这些星官天将干扰视线,以此来叫仙君放松警惕。
甚至,他们无法联络到上界,也压根不是无念天出了事故,完完全全就是仙翁本人的手笔。
眼下阮祺成功落入对方手中,再让仙君妥协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目的达成,陶玄景却是分毫也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心底沉甸甸的,半晌开口道。
“仙翁严厉,也不知会如何对待阮公子。”
“是啊,”梅秀舟叹息,同样忍不住担忧,“公子性子和软,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希望仙翁能把握好分寸,不要太过为难他吧。”
相处月余,他们几人包括岳闻朝,都对这位小君后十分有好感。
眼下对方被掳走,仙君震怒,后面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乌云依旧黑沉,空荡的宅院里一片死寂。
清珞推门进入房中,红色双喜仍然贴在窗上,帷帐因为晌午起得急,左面半敞开着,露出里侧的鸳鸯牡丹。
仿佛一切都还停留在昨日。
外间传来响动,无面水鬼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着不敢出声,潮湿的水汽向外蔓延,整个房间顿时越发阴冷。
“仙翁提早做了布置,自然不会被你们轻易寻到。”清珞神色如常,手指轻抚过床沿。
无面水鬼抖得更加厉害,似乎也要跟着散成一滩水雾。
它们被派去看护阮祺,这两月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偏偏昨日仙君大婚,二人正式同房,使得阮祺身上也沾染了仙君的威压。
它们毕竟只是水中怨气所化,灵智有限,下意识不敢靠得太近……然而就是这片刻的疏忽,竟然也能被瑶台仙翁抓住了时机。
下界脆弱,根本无法承受仙君的神力,如今人已经被带走,想要在短时间内寻到阮祺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