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吧,那家人出门去了,估计最快也要明早回来,若是不麻烦的话,明日午时我在巷口外敬候公子。”
阮祺算了下时间,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点头同意。
与顾允海分别,阮祺也没心思继续在村里闲逛,又找村外货郎买了熏蚊虫的草药,便带着杉十五离开了。
杉十五盯着大堆的草药心底疑惑,但考虑到凡人脆弱,的确耐不住蚊虫叮咬,便也释然了。
夜里熄灯后,阮祺装睡到五更左右,一直到窗外再听不到脚步声音,才小心翼翼爬起身,按照昨晚的办法再次点燃沉香。
这一回阮祺做得异常熟练,感受到身周的水气才刚腾起,便利落将东西收好,迅速躲回床铺里装睡。
等到杉十五的脚步再次消失,阮祺闭上眼,紧握着手串沉入梦乡。
……不知今晚还能不能见面。
月华倾洒于河面,梦里的一切都笼罩在水雾之中,迷迷蒙蒙,叫人看不分明。
有温热的气息自背后传来,阮祺一喜,提起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阮祺没敢回头,只紧抓住对方的袖角:“你来了,今早仙翁非要教导我法术,我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沙漠炎热而干燥,这里没有一处地方是阮祺所熟知的,他仿佛被丢弃的小动物,每时每刻都活在无尽的惶恐之中。
若是再不能与郎君相见,他真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了。
时间有限,阮祺整理了下思绪,快速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我已经约好明日与那位顾公子见面了,虽然我被仙翁下了禁制,但顾公子性情温和,人也很健谈,说不准会无意间吐露些什么。”
“嗯。”清珞缓缓应了声,语气仿佛有些古怪。
“怎么了?”阮祺疑惑。
“人很健谈,性情温和,”清珞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句都裹挟着凉意,“你对那名顾公子,似乎很有好感。”
阮祺:“……”
不是,有什么好感,他就是觉得对方很熟悉,怀疑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
指尖微凉,轻抚过阮祺的颈侧,耳畔的嗓音比任何时候都要低缓。
“今晚还有时间,别回去,再多陪我一会儿吧。”
阮祺:“???”
第53章
隔日阮祺不出意外的起晚了。
起来时眼眶泛红,腰背发酸,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君后身子不舒服吗,可要唤仙翁过来替您诊治一下。”杉十五端了茶水进屋,见他脸色不对,忍不住担忧问。
“别!”阮祺强撑着起身,努力微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就是……昨晚睡觉落枕,休息下就能好了。”
阮祺已经不想回忆昨晚的场景了,梦里他被蒙上双眼,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风吹动河面,岸边树影摇动,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到后来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落枕?
杉十五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再次刷新了对凡人弱小的认知。
“那,小人取热水过来,帮您热敷一下?”
阮祺:“……行。”
用过茶水和糕点,自己在房中热敷了腰背,阮祺总算觉得稍微舒服了些。
屋里屋外都异常安静,阮祺正疑惑着,就见杉十五取了新的玉石过来。
“仙翁有事出门,叮嘱君后自行修习法术,晌午之前不要随意离开。”
望着面前莹润白皙的玉石,阮祺顿时忍不住头痛。
“还有很多,”杉十五将一木匣玉石摆在桌边,宽慰道,“君后不必担心失败,可以慢慢尝试。”
阮祺:倒也不用这么体贴。
大概的确没有法术上的天赋,这一早上的时间依旧是白白浪费了。
用过午饭,总算到了仙翁允许出门的时间,阮祺一刻也没有停留,裹紧头巾便带着杉十五朝噶什村赶去。
屋外风沙肆虐,灰蒙蒙的沙尘笼罩住天际,阮祺被吹得东倒西歪,被杉十五搀扶了一把,才总算没直接摔倒进沙坑里面。
却不想顾允海比他来得还要早,精神也不错,隔着很远便朝他抬手招呼。
“阮公子来了,咳咳,这里风太大,我们先进巷子里说话吧!”
巷道狭窄,有两边院墙遮挡,阮祺总算松了口气,稍稍拿下一点头巾道。
“你要找的人家已经回来了吗,对了,你到这里究竟是要买什么东西的?”
顾允海也跟着取下头巾:“马上便是我父亲的寿辰了,他生平最爱古董字画,我最近刚相中了一幅,不知道价钱多少,所以才想找阮公子过来帮忙。”
“那家人昨晚已经回来了,就在巷子里面,我先带你过去。”
阮祺心底困惑,他虽然不懂字画,但上一任的老庙祝却很爱这些事物,如今还留了好些在庙里。
崔庙祝偶尔还会与他抱怨,说这些古董麻烦,不能卖,还得每日精心伺候着,简直和祖宗一样。
阮祺眉头轻蹙,以这边干燥又多风沙的天气,古董字画当真能保存完好吗。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顾允海一面在前方引路,一面压低声音道。
“我其实也觉得古怪,那幅骏马图是前朝第一女画师所作,保存极为完好,十分难得,等下还要劳烦阮公子问问那家人,这幅画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好,”阮祺颔首,“你唤我名字就行,不用叫公子。”
顾允海睁大眼,面上顿时露出惊喜:“哎,既然阮公子不介意,那我往后都唤你作祺哥儿吧。”
……也不用这么亲近。
阮祺有心想要纠正,但考虑到话是自己先说出口的,于是只能作罢。
顾允海明显是个自来熟,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恨不能与他勾肩搭背了,满脸热情道。
“叫公子确实太生疏,你还没过二十吧,我今年二十七,家中也有个与你一般年岁的弟弟。”
“性情与你也很像,难怪我第一回见你就觉得亲切,仿佛之前在哪里见到过似的,你家里也是京城附近的吗,说不准我们真的曾经碰过面。”
阮祺摇头道:“我家离京城很远。”
“很远吗,”顾允海有些失望,不过很快打起精神,“罢了,能遇见就是有缘。”
他伸手指了指前方:“过了这条小巷就是那家的住处,老人年纪大了,脾气有些暴躁,你等下别介意。”
阮祺随着他一起朝巷子走去,越是往里,四周便越是昏暗。
走到后面时,就连杉十五也跟着警惕起来,不着痕迹将阮祺护在背后。
顾允海全然忽视了杉十五的存在,脚步最终停在一间民宅前面,抬手敲了敲大门。
村里的房门都是一色的漆黑,围墙灰败,无论砖瓦还是院墙都是方方正正。
就好像……整齐停放在路边的棺椁。
阮祺莫名打了个寒颤,用力裹紧外袍。
“抱歉,可能要等一会儿,”顾允海回头道,“这家的老人有些耳背,若是在午睡的话,很难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既然老人要午睡,你为何不干脆到下午再过来。”阮祺问。
“万万不可,”顾允海连忙摇头,“下午她脾气只会更差,到时别说是买字画了,她估计会直接将咱们赶出去。”
阮祺思索着点点头。
今日运气还算不错,就在两人闲聊的空当,吱呀一声响,房门已经被打开,一名头发花白的妇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老妇人眯眼扫过两人,嘴里嘀嘀咕咕骂了句什么。
顾允海求助地望过来,似乎在等待他帮忙翻译。
“……她说你很烦,若是再敢午睡时来吵醒她,就把你丢到锅里去油炸。”阮祺小声道。
顾允海顿时汗颜,连忙压低声道:“你快帮我说,我是想过来买那幅骏马图的,只要她肯出手,价钱都好商量。”
终于道明了来意,老妇人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些,侧身将两人让进门内。
屋里同样狭窄逼仄,房梁很低,透着说不出的压抑,顾允海却全然没留意到这些,只一脸惊喜地望向挂在墙上的古画。
“对对,这墨韵,这笔触,绝对就是林画师的真迹无疑!”
顾允海几乎整个贴在画纸上,直到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响。
阮祺被吓了一跳,但考虑到杉十五还在身旁,便稍稍安下心来,只朝后退了半步。
顾允海毫无所觉,甚至招呼他一起看画。
“这古画确实保存极好,我先前还有些顾虑来着,如今看倒是不必担忧了,你帮我问问价格,我如今没带银两在身上,等下得叫家里的小厮送过来。”
阮祺小声道:“……你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不对,”顾允海难得坚持,“虽然保存的方法有些怪,但你信我,这画绝对没有问题。”
他不是说画有问题,他是说卖画的地方有问题!
房门合拢,整个屋子顿时陷入黑暗,老妇人佝偻着腰身,发出嚯嚯的怪笑。
“想买这幅画可以啊,正好我还缺两张画纸,不如便用……”
怪笑声戛然而止,老妇人不敢置信地望着阮祺的方向,仿佛瞧见某种极为恐怖的事物。
阮祺警惕问:“还缺两张画纸,您是想让他用画纸与您交换吗?”
顾允海闻言喜出望外,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可以,您想要什么画纸,家父素来喜爱字画,家中收藏了许多古法制成的上等宣纸,甚至还有前朝的御用古宣。”
“您若是想要的话,我马上便回家给您取来。”
古法宣纸价格高昂,且有市无价,真算起来的话,的确有可能与古字画的价值相当。
老妇人目光惊恐,整张面孔都扭曲了一下,胡乱点头道。
“走走,你别过来,画送给你们了,快点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