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可只有你一个弟弟,不同你念叨同谁念叨。”
小院门外,顾洵告别兄长,转过身的一瞬,面上的笑却尽数收了回去。
他在原地停留了许久,终于叫住路过的管家。
“周伯,帮我准备马车,我想去芜河村一趟。”顾洵笑容温和道。
周管家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颔首:“知道了二公子。”
第56章
这一晚鬼市的经历实在过于混乱,阮祺睡得昏天暗地,再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候。
刚顶着满头乱发爬起身,准备瞧瞧外间有什么能吃的,就被人一把抱住,耳边传来伯母董念的声音。
“你这孩子,整整两个月啊,一点音信都没有,我和你大伯都以为你在外面出事了!”
董念是真的气狠了,原本两人刚成婚就要离开她就忍不住担心,结果这一去更是完全没了消息。
也多亏那个叫梅秀舟的还留在县里,隔三差五的来探望他们,否则她当真以为自家孩子是被人拐带走了。
阮祺顿时心虚,朝屋内的郎君投去求助的目光。
“抱歉,生意那边出了变故,如今都已经解决了,而且最近都不会再离开了。”清珞平稳道。
董念瞪着眼,其实也很想骂他两句,然而不知什么缘故,望着阮祺的郎君,她心底总觉得有些畏惧,于是只得作罢。
“那就好,下回可不能再像这般了,我和他大伯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出门办事没什么,好歹也送封书信回来。”
清珞认真颔首。
“瞧着比之前清瘦了,这一路奔波吃了不少苦吧。”董念帮阮祺理了理乱发,神情总算缓和下来。
“中午回家里吃饭,伯母炖汤给你补一补。”
阮祺脸上堆着笑,乖巧凑过去道:“那我想吃伯母做的水煮虾和肉馄饨,多放辣子的,馄饨要多放醋。”
“哪儿有馄饨里放醋的,”董念哭笑不得,抬手捏他的脸颊,“行,给你做。”
“赶紧起来洗漱吧,你大伯还在外头等着见你呢。”
已经是六月底,天气明显比他离开时炎热了许多,阮成丰刚从大田里回来,额上还带着汗,里里外外将阮琪检查了一遍,眉头顿时皱紧。
“瘦了……你郎君怎么照顾你的,要我说你就不能和他一起到关外,才两月就瘦成这样,时间长了可如何得了。”
没有吧。
阮祺疑惑摸了摸脸颊,伯母方才也说他瘦了,可他觉得自己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最多就是沙漠,不对,是鬼市里空气干燥,哪怕涂了厚厚的面脂,脸上也依旧变得有些粗糙了。
阮成丰抓着他念叨了许久,若不是田里还有农活没做完,非将他耳朵念出茧子不可。
目送大伯和伯母离开,阮祺走到郎君身边,小声问。
“你也觉得我清瘦了吗?”
清珞把被褥叠好,回头将他抱起,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神色平静道。
“重了三斤。”
阮祺杏眼睁大,气得拍了他一把。
晌午吃过饭阮祺便去了神庙,一路上好些村人和他打招呼,问他这两月去了哪里,之前水神祭也没回来,叫崔庙祝埋怨了好久。
阮祺有些心虚,毕竟他婚仪前已经与崔庙祝商议好了,这回水神祭要由他来负责主持。
结果连着两月杳无音讯,想也知道崔庙祝该如何生气。
果然,神庙静室内,崔庙祝正坐在蒲草垫上焚香打坐,见阮祺进来了也只是掀了掀眼皮,一声不吭。
阮祺知晓他的脾性,也不劝,只安静坐在旁边,等着他先开口。
不消片刻崔庙祝便撑不住了,没好气瞥了他一眼。
“你还知道回来?不是和郎君到关外做生意去了吗,怎么不干脆住在那边?”
崔庙祝瞧着仙风道骨的,却是小孩脾气,阮祺给他递了茶,轻声哄道。
“哪儿能啊,我可是水神庙的继任庙祝,就算给再多银子,我也不会走的。”
崔庙祝冷哼,瞧着眼前人的乖巧模样,倒也没那么气了,抬手指了指供桌。
“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行了,我还要做功课,别在我这里碍眼,去给水神上炷香吧。”
阮祺:“……”
他看了眼正靠在门边等他的郎君,给水神上炷香什么的。
“怎么了?”崔庙祝不解。
“没。”阮祺连忙摇头,乖乖去匣子里取了三炷供神香,点燃后依次插好。
总算安抚住崔庙祝,保证明日庙市会准时过来,阮祺领着郎君离开。
朝山下走时用手肘撞了撞他,小声笑着道:“我可是上过香的,水神大人记得好好保佑我啊。”
清珞挑眉,俯身亲了他一下。
另一头,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崔庙祝拈起线香,总感觉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来着?
离开两月,芜河村变化实在太大,一直到隔日庙市,阮祺才知道大伯和伯母已经不再四处摆摊,而是准备要在村口开一间粥铺了。
店铺是村里出钱搭建起来的,整齐排列在道路两旁,一色的青瓦白墙,瞧着十分气派。
董念拉着阮祺笑道:“说来还是沾了你的光,你是水神庙的继任庙祝,江里正第一个就把店铺分给咱们了。”
“可不是,那位置也好,”阮成丰跟着道,“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往后都不用再风吹日晒了。”
也就是阮祺之前没回来,两人心思都不在这边,否则这店铺早就开起来了。
大伯是个急性子,忙完庙市上的摊位,傍晚便领着阮祺去瞧了自家的新铺子。
店铺内大部分都还是空荡,墙角堆了许多木料,门窗也只装了一半,但看阮成丰的神色,倒像这铺子已经开起来了,四周尽是热闹景象。
“瞧这边,”阮成丰兴奋指着店铺西北角,“我打算将钱柜摆在这里,上面挂菜牌,最里间做后厨,用帘布遮了,来回进出也便利。”
“桌椅摆在墙边,用长条凳,凳腿固定在桌上,以免来往人多时撞翻。”
“对了,还得放两盏灯,”阮成丰笑着道,“庙里的香客五更就上山进香了,如今是夏天还好,等到入了秋,五更还黑着呢,挂盏灯也免得有什么磕碰。”
店铺只有内外两间,其实绕一圈就能看齐全了,阮祺却是看了许久,突然想起什么,低声对清珞道。
“这铺子真不错,你觉得我过来做跑堂怎么样?”
不等清珞开口,董念先笑骂道:“别听你大伯瞎说,这铺子窄得很,放上桌椅后根本没多少空隙,跑堂都是要动作灵巧的,你别饭菜还没送到,自己就先摔着了。”
阮祺郁闷,他怎么就动作不灵巧了。
“没事,想来就来,”阮成丰浑不在意,“你伯母就爱瞎操心,只是跑个堂,能出什么事。”
董念见他迟钝,气得拧了他一把。
往常也就罢了,阮祺如今可是成了亲的,谁知道什么时候……阮成丰莫名其妙,只能吃痛皱眉。
考虑阮祺也许只是一时兴起,董念最终还是妥协了,不过与他商议好,后厨随时都能进,但唯有在人少时才能出来跑堂,不许随便挤在人堆里面。
阮成丰正在兴头上,整个晚饭桌上都在说着粥铺的事。
比如粥铺并非只是卖粥,除了清早的蒸点和酱菜,晌午还要加上各种汤羹和小炒。
比如菜谱是梅少东家帮忙寻来的,左右成本不高,先尝试一下,若是不行换成杂货铺也成。
被大伯感染,阮祺也不由对新店铺多了几分期待,中间还被伯母念叨了,叫他别只顾着吃肉,也多吃点青菜。
“我最近吃青菜好像是有些少了。”阮祺小声和身边人道。
“嗯。”清珞不甚在意,帮他夹了油焖笋。
这笋是董念特地给阮祺做的,多加了辣子和醋,他却只尝了一口便皱眉拨到碗底。
“真的,我现在吃什么菜都感觉有股子青草味,又苦又涩,根本就咽不下。”
阮祺也觉得费解,大伯和伯母虽然一向宠着他,但过去家里困难时,也不是日日都能吃到肉的。
只习惯吃肉,别的青菜都吃不惯,这话若是拿到村子里去说,非得被街坊邻居们笑话不可。
“不想吃便不吃。”清珞将笋丝夹回到自己碗里,给他换了排骨过去。
排骨是精细小排,提前用香料腌制过,糖醋口,炖得十分软烂入味。
阮祺咬着排骨,含糊不清道:“还是哪天找柳郎中看看吧,别出一趟门,回来连胃口都改变了。”
别的青菜也就罢了,伯母做的油焖笋他还是想吃的,就是柳郎中似乎到山里采药去了,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夜里回家,两人并肩走在田埂边。
阮祺还念叨着新店铺的事,却发觉身边郎君一直没有出声,不由疑惑。
“怎么了?”
清珞垂眸看向他,终于还是开口道:“还记得那日仙翁扮作阮成彪,将你骗出水神庙时,与你说过什么吗。”
阮祺一愣,说过什么。
……说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还说他已经知道,自己亲生父母究竟在何处。
“所以,”清珞伸手抚过他的脸颊,“你想知道吗?”
夜晚村子昏暗,阮祺始终紧握住身边人,一直到最后也没再开口说话。
却没有留意到,就在村口不远处,一辆马车正停靠在路旁。
常渊县附近马匹稀少,即便是富户也轻易不会使用,以至于路过的村人都忍不住瞧上一眼。
驾车的小厮有些担忧,凑近帘子低声道:“二公子,您已经出来一整日了,咱们还是先回府去吧。”
里面人没有做声,似乎透过车帘的缝隙远远望着什么,良久才开口道:“……再等等。”
其实已经离得很远了,然而隔着夜色与河岸,顾洵依旧能够看到,那人与自己年龄相仿,和身旁的郎君一样穿湖蓝色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