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气氛古怪。
望着眼前过于朴素的家常菜,董念有些过意不去,给崔庙祝盛了碗菜汤道。
“对不住,家里饭菜简陋,之前一直劳烦您关照祺哥儿,等您有空闲了,咱们专门办一桌席面来招待您。”
“不不!”崔庙祝快速起身,双手恭敬接过汤碗,“怎么能说是劳烦呢,庙里事多,该是我劳烦了祺哥儿才是。”
董念:“……?”
阮成丰在桌下踢了对方一脚,崔庙祝连忙改口,撑起笑脸道:“我的意思是,祺哥儿天资聪颖,往后这庙里的事都还要托付给他呢,没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董念满脸疑惑的点头。
阮祺专心吃饭,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先前在林子里时,他刚展示完法术便昏睡了过去,听郎君说应该是灵气耗尽的缘故,以后多加练习就好了。
至于被崔庙祝瞧见,阮祺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大伯和崔庙祝走得近,遇到这等怪事,必然是要同对方商量的,知道郎君的身份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祺哥儿,”崔庙祝小心翼翼凑上前,“你最近总在粥铺帮忙,已经好久没来庙里了,你看……能不能哪天抽空过来一趟。”
“不用主持祭祀,随便上炷香,或是给香客们解解签就行,权当是露个脸了。”
“嗯,”阮祺把蒜香排骨啃完,点点头道,“也行,那我明天下午过去。”
排骨油腻,阮祺是直接拿着啃的,沾了好些在脸上,他手里还举着一块,转头示意清珞帮自己擦脸。
“没长手吗,”董念看不过,忍不住敲了他一记,“就知道麻烦你郎君。”
阮祺理直气壮道:“帕子在他那边呢,他擦起来方便。”
“嗯。”清珞早已经习惯了,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一手用帕子仔细帮他把脸擦净。
阮祺仰着头乖乖给擦,就听背后传来崔庙祝倒抽冷气的声音。
阮祺:“……?”
吃过午饭,董念又端了糕点和茶水过来,茶水是店里新进的花草茶,糕点是芙蓉酥和椒盐酥。
椒盐酥是换了新配方的,也不知加了什么,味道辛辣发酸,阮祺吃得蹙眉,连忙将剩下半块全塞给郎君。
瞧着同样皱眉的清珞,忍不住笑着眨眨眼。
这回不单崔庙祝,就连阮成丰也开始跟着抽冷气了。
阮祺喝着茶水困惑,这两人怎么了,别是淋雨伤风了吧。
雨后道路泥泞,下午客人明显少了许多。
浓浓的香气飘在空气里,晌午吃的那点菜早就没了踪影,阮祺摸了摸肚子,正打算去后厨要碗粥喝,转头就见大伯一脸复杂地偷瞄自己。
确实是偷瞄没错,就在阮祺回身的瞬间,阮成丰迅速垂头,似乎在专心清洗手里的青菜。
阮祺向来心大,虽然没弄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没有深究,很快要来一碗山药红枣粥,凑到郎君身边美美吃了起来。
山药粥喝完,有零星几名客人进店,刚好顾洵也过来了,阮祺便领着对方一起帮客人点单。
结果忙完了一轮,再回过头时,阮成丰依旧偷瞄着自己,阮祺擦干净双手,终于忍不住将对方拦住。
“大伯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阮成丰下意识否认,“就是瞧你喝粥,猜你是不是饿了,正好厨房有新出锅的藕夹,你伯母问你要不要过去尝尝。”
藕夹?先前粥铺可从没卖过藕夹。
阮祺眼眸亮了亮,问清是加了鲜肉和香葱的炸藕夹后,再顾不上大伯这边,一溜烟儿跑去了后厨。
阮成丰悄悄舒了口气。
只要阮祺一切都好,那么是妖怪也罢,神仙也罢,似乎都没什么要紧了。
雨一直下到日落才停歇。
忙完了粥铺里的事,顾洵收起油纸伞,站在路旁等来接自己回家的顾允海。
今日粥铺关门的时间稍稍提早了些,村口的集市还没有彻底散去,远远便能听到几声花苗树苗的叫卖。
顾洵心情不错,想着要不要也买几捧鲜花回去,这时节月季和三角梅开得正艳,可以给娘亲妆点堂屋。
想到爹娘,也不知是不是顾洵最近心境开阔了许多,对于阮祺要被认回顾家这件事也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排斥了。
“他才是顾家子,”顾洵轻声自嘲,“要说,也是我占了人家的位置才对。”
“……二公子倒是想得开。”耳边有沙哑的声音传来,顾洵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一个比过去更苍老许多的身影。
是贺擎。
不对,顾洵眉心一跳,贺庙祝不是刚四十出头吗,怎么苍老成如今这样。
发鬓斑白,皮肤干瘪,眼眶向内凹陷,浓黑的眼眸甚至透出一丝血色。
贺庙祝扫了眼已经门窗紧闭的粥铺,呵呵笑道:“我还道二公子为何一直没有来河神庙,原来是给自己找了新的营生。”
“怎么,您不担心自己顾家二公子的身份被人夺走了?”
“够了,”顾洵神色紧绷,“这位置原本就不是我的,他想夺就夺去好了,关于他郎君身份的事更是不必再提了,那些都与我无关。”
“我兄长来接我了,贺庙祝还请自便吧。”
贺擎没再多言,浑浊的双目注视着傍晚的集市。
顾允海是自己骑马过来的,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不理顾洵的抗议,一把将他捞到身前坐稳,大笑着扬鞭离去。
“……那就愿河神保佑,”贺擎低声道,“二公子能够得偿所愿吧。”
第68章
隔日是庙市,按照之前说好的,刚歇了晌,阮祺便领着郎君一起到了水神庙。
然而才踏进庙里,就被排成长龙的队伍吓了一跳。
连忙拉住路过的仆役问:“这是在排什么,都是等着叫我解签的吗?”
阮祺不讨厌给人解签,可这么些人,就是解到明日也解不完吧。
不待仆役回答,那边瞧见阮祺的村人已经先一步招呼道:“哎呦,小庙祝来了,快快,我们可都等着您给我们赐福呢。”
阮祺满头雾水。
赐福,什么赐福?
虽然弄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不必想,估计又是崔庙祝搞出的什么新花样。
其实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包括先前到处宣扬水神能够求子,还有上次说无面水鬼能受人香火,保佑家宅平安。
以至于好多村人追着对方上香,吓得无面水鬼都不敢随意现身了。
水神庙能有如今的香火鼎盛,绝对有崔庙祝的一份功劳。
“祺哥儿来了,”刚替人解签的崔庙祝听见动静,快步上前道,“从晌午就等着你了,来这边坐着,你现在情况不同,可不能累着了。”
将阮祺安置妥当,崔庙祝这才注意到他身边人的存在,顿时便矮了一截,笑容满是讨好。
“您,您也来了,给您准备了位置,这会儿天热,不如叫仆役拿些乌梅汤过来。”
阮祺正口渴呢,连忙抢话道:“要两碗,最好是已经冰过的。”
常渊县有商户专门用硝石制冰,虽说价格并不便宜,但崔庙祝夏日贪凉,总会以祭神为借口给自己备上一些。
清珞不答,只平静望着他。
“好吧,”阮祺郁闷改口,“要一碗冰的一碗温热的,我们换着喝。”
“行,”崔庙祝搓着双手,语气越发殷勤,“两碗乌梅汤,再加一碟莲子蜜豆糕。”
阮祺迟疑点头,总感觉对方今日热情得有些过分。
好在阮祺很快弄清楚,所谓赐福,其实就是将每日供神时留下的香灰分发给信众。
也不知崔庙祝打哪里学来的法子,特地安了个赐福的名头,还叫人将香灰用纸细细包裹起来,印上吉祥字符,十分像模像样。
阮祺不以为意,庙里排队的村人却很是虔诚,全都是双手接过,认真道谢。
“还是咱们水神庙好,县里的神庙把香灰装在手串里,就要卖大几百文钱,我家孙女生病了,我想去给她求个平安,非要涨价收我一两银子,这不活活抢钱吗。”
说话的是名老人,明显义愤填膺,小心将纸包揣进怀里,笑呵呵道。
“等我回去给那丫头压在枕头下,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阮祺瞧着老人面生,猜测对方是最近才搬来芜河村的,于是温声道:“婆婆福泽深厚,您孙女一定能转危为安,顺遂无忧。”
“哎。”老人笑着点头。
她孙女已经病了几月,县里的大夫都说无药可医,可不知为何,就在阮祺话音落下的瞬间,老人浑身一轻,仿佛心里的巨石终于落地。
她莫名觉得,自己的小孙女一定能够好转。
目送老人离开,阮祺正准备给后面排队的人递纸包,突然眼前一花,似乎有金光从老人的肩头冒出,直直落在他的身上。
“这是凡人信仰,对你有好处的。”清珞低声道。
“嗯。”阮祺好奇盯着那抹光点。
主殿屏风后,崔庙祝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动作迅速地将面前的短香熄灭。
没有错了,祺哥儿郎君十有八九就是水神本尊!
有生之年能见到供奉的神明本尊,他便是死了也无憾了。
“怎么回事,到底什么结果?”早在一旁等候的阮成丰忍不住焦急。
为了弄清事情真相,他特地和妻子那边告假,跑到庙里来等待结果。
却不料崔庙祝全程都神神叨叨的,也不知在倒腾什么,如今又一副要死要活的激动模样。
“你还没看懂吗,”崔庙祝努力压低声道,“这赐福虽只是个噱头,但这里毕竟是水神庙。”
“能在水神座前给凡人赐福,非但不会被神像排斥,甚至还隐隐有灵光闪现,除了水神本尊外,怎么可能会有其他的结果!”
阮成丰更迷糊了:“可刚刚给人赐福的,不是祺哥儿吗?”
“你懂什么,他们有姻缘相连,原本就是一体的,谁赐福不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