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方岑抬眼看向于海,眼中隐隐有些不悦,心道:这奴才越发没有眼力见儿了。
于海被看得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道:“奴才告退。”
伊华然走到近前,齐方岑拍拍身边的圆凳,柔声说道:“坐。”
伊华然温顺地坐下,刚想开口问他什么事,齐方岑便朝他伸出手,他强忍着出拳的冲动,下一秒温暖的掌心便贴在他的脸上。
“怎的这么凉?”齐方岑皱紧了眉头,扬声说道:“于海,让厨房熬碗姜汤。”
外面的于海听到齐方岑的命令,急忙应声。
伊华然好似刚刚回过神来,脸红地去拉他的手,却忘了手上有伤,疼得微微蹙眉。
齐方岑无奈地看着他,道:“手上有伤就不要乱动。”
“我渴了。”伊华然委屈地眨眨眼,心道:再不松手,我可不保证这一拳会打到哪儿。
看看他发干的嘴唇,齐方岑松了手,道:“等着,我去倒水。”
“阿岑行动不便,我自己来便可。”
这是喝水的问题吗?这是占便宜没够的问题!伊华然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手上有伤,好生呆着吧。”
见他坚持,伊华然也没再多说,乐意侍候,那就让他侍候,总好过自己当丫鬟。
齐方岑倒了杯温水,伊华然想要伸手去接,却被他躲了过去,“你手上有伤。”
伊华然一怔,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害羞地移开视线。麻蛋,又想占我便宜。
齐方岑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道:“不是口渴吗?快喝吧。”
伊华然佯装挣扎了一会儿,便凑过去小小喝了一口,漂亮的杏眼偷偷瞥他一眼,被发现后又匆忙躲过去,俏脸越发红了起来。
齐方岑见状眼中的笑意越发浓了,道:“可是水太烫?”
“不……”伊华然下意识地想要回答,紧接着便看到他眼中的笑意,在一阵愣神后,忍着痛夺过了水杯,恼道:“我自己喝。”
见他走向一旁的软塌,还故意背对着自己,齐方岑跟了过去,道:“华然可是恼了?”
伊华然小小地哼了一声,身子还不忘往一边扭了扭,即便发脾气也是这般无害,没有丝毫威慑力,好似在撒娇一般。
齐方岑宠溺地看着,道:“世子妃大人大量,饶小的这一次,小的保证下不为例,可好?”
伊华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那若是还有下次,又该如何?”
齐方岑举起右手,笑着说道:“任凭世子妃处置,绝无二话。”
“那……好吧。”伊华然将水杯放在桌上,捏了捏眉心,道:“今日没能午睡,头有些昏沉,我想歇会儿,阿岑不用陪着,去忙正事吧。”
“那便上床睡会儿,我等你睡熟了再走。”
伊华然点点头,推着齐方岑来到床边,脱掉鞋子躺上了床。
齐方岑给他拉了拉被子,柔声说道:“睡吧。”
“阿岑。”伊华然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
“嗯?”齐方岑伸手轻抚他的头发。
伊华然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可沉默良久也未曾说出口,随后神情落寞地闭上了眼睛。
联想之前发生的事,齐方岑自认为读懂了他未曾说出口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心里没有她。”
伊华然的睫毛微微一颤,晶莹的泪水涌出眼眶,打湿了两鬓的头发,他转身在枕头上蹭了蹭,却并未睁开眼睛。
齐方岑见状心脏猛地揪了一下,道:“你可是不信我?”
伊华然轻轻摇了摇头,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外流。
齐方岑心疼地给他擦着眼泪,轻声哄道:“莫哭,你的身子才刚刚恢复,可是又想加药了?”
“不想。”因为在哭,伊华然的声音变了,伸出被缠着纱布的手,撒娇道:“疼。”
齐方岑小心地握住他的手指,“你且忍忍,睡着了便不疼了。”
“嗯。”伊华然轻轻应了一声,又在枕头上蹭了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便睡了过去。演戏虽然没什么成本,可哭多了还是会头疼,得多睡会儿,养足精神。
等他睡着了,齐方岑才出了东厢房,回了书房。
齐方岑一边看着桌上的书信,一边问道:“枭回来了吗?”
于海答道:“回了,说主子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
“去把他叫来,我有话问他。”
“是。”
于海出去没多久,枭便推门走了进来,行礼道:“参见主子。”
“说说。”齐方岑依旧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信。
枭如实说道:“马车撞在了一处宅子的院墙上,院墙被撞塌,马儿当场死了,马车也四分五裂。不过,在此之前丫鬟拖着二小姐跳了马车,看她额头有伤,应该是在马车上就已经晕了,又从马车上滚落,应该伤的不轻。”
“应该?”齐方岑的语气中似有不悦。
“属下这就过去确认。”
“派人盯着,莫让她找到机会对华然不利。”
“是,属下告退。”见齐方岑并未阻止,枭躬身退出书房。
侍郎府内,伊清歌昏迷不醒,王婉舒急得团团转,不仅让人请了大夫,还派人去给伊新送信,让他想办法请太医过来诊治。
“夫人,小姐的腿伤到了骨头,不过并无大碍,只需好生养着,过上个两三个月就能好。只是这头上的伤有些要紧,也是小姐昏迷不醒的原因所在。”说话的正是伊新曾经向伊华然提过同仁堂的黄子仁。
王婉舒急忙问道:“那该怎么治,她何时能醒?”
“这个草民也说不准。”黄子仁沉吟片刻,道:“若小姐三日之内醒来,那便并无大碍,若小姐不能醒来,那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婉舒皱紧了眉头。
黄子仁躬身站在一旁,道:“草民才疏学浅,还请夫人见谅。”
“我们伊府养了你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用到你的地方,你就跟我说这个?”王婉舒愤怒地看着黄子仁,威胁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醒小姐,否则我要你给她陪葬!”
黄子仁心里一紧,急忙说道:“是,草民遵命。”
王婉舒越想心中越是气闷,转头看向王嬷嬷,道:“晴风和晴云那两个小贱人呢?”
王嬷嬷答道:“两人都在门外跪着呢?”
“给我打!狠狠地打!”王婉舒面容狰狞地看着门口的方向,道:“主子伤成这样,她们竟跟没事人一样,该死!”
“是。”王嬷嬷躬身退出门外,招呼来两个粗使婆子,将晴风和晴云按在长凳上,狠狠抽着板子。
晴风哭喊道:“夫人,冤枉啊,夫人!小姐受伤是因为惊马,奴婢已经竭尽全力护着小姐了,夫人!”
只是她的哭喊,并没有换来王婉舒的怜悯,反而让她更加火大,道:“把她的嘴堵上,狠狠地打,若我不说停,就不准停!”
板子高高扬起,狠狠落下,晴风疼得眼泪直流,却喊不出声。她本身就受了伤,不仅不给救治,还在挨打,很快便支撑不住。昏昏沉沉中,她心里只剩下懊悔,方才为何要救伊清歌,总归是要死,为何不拉着她陪葬。
“这是作甚,还嫌不够乱吗?”
恍惚间,晴风听到有人在说话,她努力睁开眼睛看过去,是他们的侍郎大人。
王嬷嬷出声说道:“大人,这两个贱婢护主不力,着实该死!”
王婉舒听到动静走了出来,道:“大人,你可终于回来了!”
伊新眉头紧皱,道:“他们是梦瑶的贴身丫鬟,梦瑶又伤重需要照顾,你把她们全打死了,谁来照顾?”
王婉舒冷眼看了看两人,道:“那就看在老爷的份上饶她们一条贱命。”
落在身上的板子终于停了下来,晴风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大人,太医呢?”王婉舒四下扫了一眼,出声问道。
伊新眉头皱紧,道:“皇上病了,太医都在乾坤宫。”
“皇上病了?”王婉舒愣了愣,随即问道:“那梦瑶怎么办?”
说话间,两人进了卧房,伊新看向昏迷不醒的伊清歌,问道:“黄子仁怎么说?”
“他就是个没用的!”提到黄子仁,王婉舒就来气,道:“说什么梦瑶三日之内若是能醒过来,就没有大碍,若是醒不过来,就救不回来了。他纯粹就是放屁,梦瑶的头就是磕破了点皮,怎么会救不回来。”
她就只有一双儿女,伊华然因为替嫁一事,已经与她翻了脸,她能指望的就只剩下伊清歌,所以她绝对不允许伊清歌出事。
听着她粗鄙不堪的言语,伊新的眉头越皱越紧,道:“现在太医是不用指望了,再去多请几个大夫吧。”
王婉舒丝毫没察觉出伊新厌恶的情绪,道:“大人,黄子仁都靠不住,其他大夫就更没用了,您还是想办法请个太医吧。”
“我方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皇上病了,太医都在宫中,我有多大的能耐能把他们请来?就算能请来,现在也不能请。”伊新语气中的不耐几乎掩藏不住。
“为何不能请?难道大人想看着清歌去死。”
“若此时我们请了太医,恰巧皇上有个好歹,你可有想过后果?”伊新满心不耐地看着王婉舒,道:“那些与我有过嫌隙的人,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什么‘谋害皇上’、‘谋朝篡位’,哪一项罪名不是灭九族的大罪?到时不止伊家,就是你们王家也难逃一死!”
王婉舒固执道;“我们请太医是救命,他们怎能……”
“现在正是争夺太子之位的关键时刻,所有皇子皆虎视眈眈,若皇上有个万一,那我们就是送上门的靶子,现成的垫脚石……”面对愚蠢的王婉舒,伊新已经彻底失去耐心,警告道:“若你不想王家满门被灭,就赶紧打消请太医的念头。”
“那清歌怎么办?”王婉舒看向伊清歌,不禁红了眼眶,道:“我女儿可是‘贵不可言’的命格,咱们伊家可就指望着她了。”
伊新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伊清歌,道:“若她真是‘贵不可言’的命格,那就不会有事。若她挺不过来,那就说明那和尚的占卜有问题,不可信。”
王婉舒不敢置信地看着伊新,伊清歌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女儿,他竟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大人,她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女儿!”
“那个和尚就是个骗子!”伊新压低声音,道:“说什么平阳王世子是‘真龙之身’,如今却变成了残废,还不能人道,甚至连子嗣都断绝了。若非他是皇室成员,怕是早就被赶出朝廷了。”
伊新愿意宠着伊清歌,主要就是因为那个‘贵不可言’批字,后来那批字的和尚来京都游历,恰巧碰到了出游的齐方岑,仅看了一眼,便断定他是真龙之身,所以伊新才费尽心机促成了伊清歌和齐方岑的婚事。自齐方岑出事之后,伊新便开始怀疑那和尚,从而怀疑伊清歌批字的真实性。至于同意伊华然替嫁,并非他心疼伊清歌,而是觉得以伊清歌的才貌,完全可以另寻一个皇子嫁了,给他争取更大的利益。
“那大师可是得道高僧,一定不会看错,咱们的女儿就是‘贵不可言’的命格。至于那个平阳王世子,定是他看走眼了。”
“‘看错’和‘看走眼’不是一个意思吗?”伊新不想再跟她争,道:“还是那句话,若她是‘贵不可言’的命格,就一定不会有事,你就不必担忧了。我还有公务要忙,先走了。”
伊新头也不回的离开,对王婉舒这个既愚蠢又粗鄙的女人,他是半分耐心也没有。若非他还有用得着王家的地方,早就让她下堂了。
王婉舒看着伊新的背影,心里涌现一股股寒意,冷得她直打颤,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伊新的凉薄,她现在才真正意识到在伊新心里,没有亲情,只有利益。无论是谁,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他会果断舍弃。
“夫人,您没事吧?”王嬷嬷担忧地扶住她的手臂。
王婉舒转头看过去,轻声问道:“王嬷嬷,你说我怎么嫁了这样一个人?”
王嬷嬷叹了口气,道:“夫人,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赶紧寻名医,救小姐吧。只要小姐挺过这一关,那就还是‘贵不可言’的命格,大人还会一如既往的疼她。”
王嬷嬷的话点醒了王婉舒,她说的没错,只要伊清歌挺过来,那就还是‘贵不可言’的命格,到时谁也撼动不了她的地位,道:“去,派人出去,寻找名医,只要能治好小姐的病,事后酬谢五千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