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华然反问:“不然呢?”
“那您为何带上奴婢,又为何和奴婢说这些?”
“我答应过你, 要给你自由。若把你留在这儿,齐方岑十有八九会把你送回伊府,到时你的下场会很惨。”
晴云不禁顿住脚步, 借着月光看向伊华然,随即跪倒在地, 道:“奴婢谢大少爷。”
伊华然将她扶了起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咱们得趁上面还忙着, 赶紧逃下山, 而且必须在天亮之前混出城。”
晴云眼神坚定地点点头, 扶着伊华然继续往山下逃。尽管伊华然已经尽量不拖后退,奈何他的身子太差,又是两天一夜未曾合眼,还是耽误了时间, 当他们下到山脚时,天已经蒙蒙亮。
伊华然和晴云下山后,便瞧见了伊府的马车, 伊清歌上山前,专门叮嘱马夫在这儿等着。两人悄悄靠近马车, 发现车夫正靠在车上打着盹儿,伊华然随手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便朝着马夫的脑袋砸了下去。马夫哼都没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伊华然在晴云的帮助下,重新梳了头发,将马夫的衣服换上,又和晴云一起,将马夫拖到一旁的草丛,便驾着车离开了百花山。
两人架着马车直奔城门而去,待来到城门口,伊华然突然勒停了马车,随后调转马头,朝着西城区而去。
“公……”晴云掀开车帘,刚想说话,被伊华然打断,“叫我哥。”
听伊华然的声音变了,变得粗哑难听,晴云微微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道:“哥,咱们不出城吗?”
“城门口有平阳王府的人。”刚才伊华然在城门口发现了平阳王府的侍卫。这辆马车是伊家的,上面刻有伊家的印记,大清早的出城,很容易引起怀疑,他不能冒险。
晴云有些六神无主,“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这个你不必管,你只需记住,我们是兄妹,我叫张大水,你叫张巧,我们是来京都游玩的。”
晴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
伊华然架着马车,来到一家成衣铺,买了男女各两套衣服,都是很普通的棉袄棉裤,又买了些胭脂水粉和镜子,这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两人相继换上了衣服。
事后,伊华然又给两人分别化了妆,晴云看着化妆后的伊华然,眼中竟是惊讶,她几乎天天对着这张脸,可如今近在眼前,竟然有些认不出,这哪还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分明就是个皮肤粗糙的汉子。
“哥,你还会易容术?”
“这是化妆术。”伊华然将东西收拾好,随即说道:“走吧,去换一辆马车。”
两人在附近找了家车行,买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又去买了几床被褥和一些皮子,将马车内壁糊了一层,这样便既防风又保暖。待做完这些,伊华然便累倒了,这具身体本就不好,又过惯了娇养的生活,昨晚在山上一通奔波,如今又忙活了上午,若非他心智坚韧,撑不到下山就该倒了,哪能撑到现在。他清楚身体到了极限,给了晴云五十两银子,又叮嘱了她一通,这才缩在车里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昏睡中,伊华然只觉得自己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期间还有人在摸他的头,又往他嘴里喂了什么东西,他想睁开眼睛,只是身体太过虚弱,醒不过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身处的环境,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这是马车?我怎么会在这儿?
怀里有东西滑落,伊华然低头看了过去,是一个精巧的包袱。他打开看了看,竟是齐方岑和柳如€€送给他的名贵首饰,还有厚厚的一沓银票。
在短暂的愕然之后,伊华然回过了神,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我偷跑成功了?
正思索间,马车的门被打开,一名女子探头进来,见他醒了,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道:“哥,你终于醒了!”
“哥?”伊华然听到她的称呼有些惊愕,仔细打量着女子,越看越眼熟,试探地问道:“你是晴云?”
晴云有些奇怪地看着伊华然,道:“哥,你怎么了?”
伊华然捏了捏眉心,道:“烧得有些糊涂,忘了一些事。”
“难道哥和小姐一样,也失忆了?”
晴云的话一出口,伊华然便确定了她的身份,道:“只是有些记不起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晴云探出头四下看了看,随后缩进马车,小声问道:“那百花山上的事,哥还记得吗?”
原本只是不想再应付齐方岑,这才叫那个人格出来,不曾想这一睁眼,竟离开了平阳王府。听晴云的意思,他好像已经去过了百花山。
伊华然皱着眉头,佯装努力地想了想,随后无奈地摇摇头,道:“不记得了。还是你与我说说吧。”
晴云点点头,将百花山上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道:“下山后,我们抢了伊府的马车,本来想直接出城的,可城门处有平阳王府的人,我们便来了西城,卖了伊府的马车,换了这辆马车。”
伊华然看着她的脸,道:“你脸上的状应该是我画的吧。”
“是,哥说我们以后以兄妹相称,我叫张巧,哥叫张大水。”
伊华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终于搞明白了来龙去脉,心里想着:伊清歌没了清白,这辈子的皇后梦彻底毁了,他的复仇计划也算是完成了。只是齐方岑身上的毒……
想到这儿,伊华然急忙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三日。”晴云有些后怕地深吸一口气,道:“好在我们遇到了个好心人,他是个大夫,就是他帮哥看的诊。”
“好心的大夫?”不知为何,伊华然想到了失踪的余明磊,总觉得另一个人格与余明磊之间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晴云点点头,“哥的药都是他抓的,也是他熬好拿过来的。”
“他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他说他姓辛,长得不甚好,脸上有道刀疤。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坏人,不敢用他的药,后来京都封城了,四处有官兵搜查,我不敢乱走,迫于无奈只能相信他。”
若是余明磊还在京都,定会和他一样乔装改扮,只是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判定是否为本人。
“封城?为何封城?”他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晴云靠近伊华然,压低声音说道:“因为七皇子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伊华然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是齐方岑杀的他。这也不能怪齐方岑,主要他那个人格太狠了,将齐方岑也算计了进去,料定了齐方岑会帮他擦屁股。
伊华然好奇地问道:“怎么死的?”
“具体怎么死的不知道,但他死在风华楼,坊间都在传他是……是精/尽人亡。”晴云脸色微红,垂着脑袋不敢看伊华然,道:“但那日他分明在百花山上,又怎会出现在风华楼?”
够狠!不愧是能当帝王的人!伊华然突然感觉有些冷,如果齐方岑知道实情,以那个人格对他的折辱,若是被抓回平阳王府,下场定不会比齐方浩好。
“那伊清歌呢?”
晴云摇摇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照顾哥,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不敢到处打听消息,就怕被人发现。不过那日她被七皇子折辱时,我听到了动静,她的清白确定毁了,就算不死,后半生也毁了。”
两人正说话,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们有默契地闭了嘴。晴云将车门打开一条缝,朝外看了出去,待看清来人,不禁松了口气,道:“哥,是辛大哥来了。”
伊华然也凑到门前看了出去,那人身形有些佝偻,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袄棉裤,戴这个皮帽子,领子拉得很高,看不清长相,手里拎着个食盒,朝着这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直到他走近,晴云才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笑着说道:“辛大哥,你来了。”
“你哥怎么样了?”
那人一边问,一边看向车门,与伊华然的眼神相撞。从他那双眼睛和其中的情绪变化,伊华然便已经断定,这人就是余明磊。
余明磊率先开了口,“公子醒了。”
伊华然径直问道:“你住哪儿?”
余明磊知道他认出了自己,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道:“就在这附近。”
“方便吗?”
余明磊点点头,道:“方便。”
“那就走吧。”
“好,我来驾车。”余明磊将食盒递给晴云。
晴云看看伊华然,又看看余明磊,好似明白了什么,拎着食盒上了马车。余明磊坐到了车辕上,架着马车往小院走。
晴云将食盒里的药小心地端了出来,递给了伊华然,道:“哥,快趁热把药喝了。”
伊华然一口气把药喝光,又将药碗递了过去。
晴云好奇地问道:“哥,你认识辛大哥?”
伊华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被牵进了一处小院。余明磊关上院门,这才叫两人下车。晴云率先下了马车,伊华然紧随其后,站在车辕上四下看了看,随即在晴云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小院不大,只有三间正房,这是厨房,那是茅厕。”余明磊简单介绍了一下,道:“外面太冷,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伊华然点点头,跟着余明磊进了屋。刚进门就感觉一阵暖意,这房间竟出乎意料的暖和。
“这两天我买了不少碳,还备了好几个炉子,虽然比不上公子原来的住处,却也不会让公子冻着。”余明磊一边说,一边来到桌前,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水,道:“公子,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难为你了。”伊华然十分感动,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好得差不多了,多谢公子挂心。”余明磊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伊华然喝了口热茶,道:“你是怎么逃走的?”
“在公子让我研制毒药时,我便知道一定会有事发的一日,于是我便经常出王府,研究逃跑路线,以及可以收买的人。”余明磊喝了口热茶,接着说道:“那日公子把我叫去,我看清了公子写在手心的字,知道这是公子为我争取的逃走的机会,我思量再三,便决定按照公子的意思做。出王府后,便径直去了常去的药材铺,悄悄给伙计塞了一个银锭子,事先我便跟他说好了,若我给他钱,就代表我的逃跑计划要开始了,他便想办法缠住王府的人,让我趁机从后门离开。我换了伙计的衣服,拎着几包药,大摇大摆地从后门出去。然后又去了成衣店,买了身衣服换上,给伙计十两银子,让他架着马车送我离开。”
伊华然点点头,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逃走后,养了几日的伤,之后便去牙行买了这个小院,又在距离王府最近的街道摆了个馄饨摊。那日公子出府后,我就一直跟着,跟到了百花山,只是我不敢靠近,唯恐他们认出我。半夜的时候,我发现你们偷偷去了后山的山洞,便躲在了山洞外面,想着找机会与公子联系。再后来,便又看到你们出了山洞,抹黑往山下走,我不认识晴云,不便出现,便一直跟在你们身后。后来听到身后有人追来,便现身引开了他们。公子身子孱弱,晴云又是女子,下山较慢,我在山下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你们下来。本想与公子相认,却看到那马夫醒了过来,便与他纠缠了一会儿,再去找你们时,马车已经走远。我一路追着马车,待马车停下,竟发现换了个人,还以为自己跟错了,直到你们将马车丢弃,换了一辆马车,才明白是公子易了容。”
“怪不得。”伊华然恍然地点点头。
“晴云不认识我,自然不相信我,也不让我靠近,我就只能等公子醒来,与公子相认以后,再带你们来小院。”
伊华然感激道:“这次多亏有你,否则我怕是很难熬过来。”
“公子与我有救命之恩,这都是应该的。”
“我与你的恩情,你早就还清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也不必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伊华然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好。”余明磊也没与他争辩,起身说道:“你们先坐会儿,我去把饭菜热一热。”
晴云见状也站起了身,道:“辛大哥,我去帮你。”
“不用,你侍候公子上床歇着,他现在的身子太虚,需要卧床静养。”
“好。”晴云点点头,道:“那就辛苦辛大哥了。”
伊华然先去上了个茅厕,又让晴云打了些热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这才爬上了床。
约莫一炷香后,余明磊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在床上支了张矮桌,将饭菜摆了上去,三菜一汤,有荤有素,“都是些家常菜,公子凑合着吃些。”
“我吃不了这么多。”伊华然将粉条豆腐往身边拉了拉,道:“我只留这一样,其他的你们端去吃。”
“我在锅里留了,一样的饭菜,公子放心吃便是。”
听他这么说,伊华然也没强求,拿起筷子吃了起来,道:“你们也赶紧去吃吧,我这里不用侍候。”
两人对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卧房。
吃完饭,晴云收拾碗筷,伊华然叫来余明磊,询问有关百花山的消息。
“他们对外放出的消息是,观音庙遭流窜的山匪袭击,幸好那日世子妃上山拜佛,带了不少侍卫,将那些山匪打退。不幸的是,山匪自知没有活路,便在观音庙放了火,世子妃不仅被浓烟毁了嗓子,再也说不出话,还被掉下来的梁柱砸断了胳膊,同往的伊二小姐也因行动不便被烧死。”余明磊将他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般说来齐方岑将伊清歌接回了平阳王府?”这是伊华然没想到的,齐方岑竟学着伊清歌用了李代桃僵的法子。
余明磊点点头,道:“侍郎夫人不信伊二小姐死了,已经在平阳王府闹了好几场,最后还是伊侍郎出面把人带了回去。”
“伊清歌被毁了清白,齐方岑竟还不肯放弃,还真是情深义重啊!”伊华然讥讽地笑笑,道:“不过这样也好,我是男子的事实,被阴差阳错地瞒了下来。”
余明磊犹豫了一瞬,道:“我觉得平阳王世子之所以将伊二小姐带回王府,是想保住世子妃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