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华然伸手摸了摸谢信的脑袋,道:“他叫谢信,今年十五。我遇到他时,他是个乞儿,见他机灵便留在了身边。”
“谢信……”谢集看向谢信,神情中有着难掩的激动。
“他说自己的父母在京都,是谢家的人,我进京这段时日,一直在帮他寻找。”伊华然转开视线看向谢集,道:“前日我无意间救下谢小姐,本无心久留,却在见到谢小姐之后,改变了主意。”
伊华然并未把话说完,谢集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谢敏确实与谢信长得有几分相像。只是因为谢信一直用帕子捂着口鼻,加之伊华然光芒太盛,众人这才没留意到他。
谢集问谢信,“那帕子是谁给你的?”
面对谢集,谢信有几分紧张,转头看向伊华然。
伊华然安抚地笑笑,“如实说便可。”
谢信见状心中的紧张消失,如实说道:“这是爷爷在捡到我时,在我的襁褓中发现的。”
“捡到你?”谢集怔了怔,随即问道:“你娘呢?”
“我娘死了。”谢信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死了……”谢集怔忪半晌,随后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挺直的腰背垮了下去。
谢信见状有些不安,往伊华然的身边靠了靠,伊华然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过了好半晌,谢集才重新开了口,只是那声音有些干涩,“你娘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爷爷没见过我娘,是我娘留下的书信中是这么写的。”
谢集抬头看向谢信,眼眶通红,眼神中压抑着无边的痛苦,道:“她留下的信呢,还写了什么?”
“爷爷说那日下大雨,屋子漏雨,把信泡烂了。爷爷说信上说娘亲叫谢雨桐,家在京都。”爷爷佝偻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谢信眼眶红了起来,他想爷爷了。
谢集哽咽道:“还有吗?”
谢信摇摇头,道:“没了。”
“没了?”谢集两眼含泪,哽咽道:“她竟一句话也不曾留给我?”
见他如此,谢信眉头微蹙,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是我爹吗?”
其实不用问,就两人的长相就已经很说明问题。
谢集点点头,道:“是。”
谢信质问道:“若你是我爹,那我娘为何会病死在江南?”
谢集看着他,脸上除了悲痛外,还有无尽的悔恨,“我不知她去了江南,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她,可……”
谢信冷淡地看着谢集,在来到京都之后,他曾无数次幻想寻到亲人的场景,本以为自己会无比激动,可如今看着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他的心却无比平静,竟掀不起丝毫波澜。
伊华然也惊讶于谢信的态度,不过他并未深究,出声问道:“听闻将军夫人也叫谢雨彤,这个谢雨彤与谢信的母亲是何关系?”
谢集用手擦了擦眼泪,“这件事是将军府的家事,不便告知。”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个伊华然能够理解,也没打算纠缠,“既然不便告知,那尹某也不再多问。尹某只想知道,若谢信回到将军府,将军对外会怎么说。”
谢信闻言下意识地抓住了伊华然的衣袖,道:“公子,我想留在您身边。”
谢集这次没有犹豫,出声说道:“信儿回到将军府,便是将军府的嫡子,对外便说遗落在外,如今终于寻回。”
“听闻将军夫人的膝下只有一女,与谢信的年纪相差无几,遗落在外的嫡子,是否有些说不通?”
谢集想了想,道:“就说当年她生的是双生子,信儿身子不好,自幼养在别处。”
不待伊华然说话,谢信率先开了口,“那我娘呢?你便没打算给我娘一个名分?”
“你娘就是谢雨彤,将军府的正牌夫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漏嘴,谢集转头看向伊华然。
“也就是说如今的将军夫人只是冒名顶替。”
谢集的脸色有些难看,很明显被伊华然猜中了。
伊华然无视他的脸色,道:“看来我不能将谢信交给将军。”
“为何?”谢集眉头皱紧。
伊华然直言道:“您那位夫人可不是好惹的主儿。谢信虽做过一段时间的乞儿,却不谙世事,天性率真,若被接回将军府,我怕他会被夫人吃得连渣儿都不剩。在我这儿,虽不能给他个高贵的身份,至少能让他衣食无忧,平平安安地长大。”
“公子,我想留下。”谢信再次表达自己的意愿。
谢集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不会让她伤害信儿。”
“将军虽是一家之主,却不能时时关注后宅,您那位夫人要想对谢信动手,有的是机会。”伊华然安抚地攥住谢信的手,道:“谢信是我救回来的,我断不会让他置身险地。”
“公子,身后的尾巴甩掉了。”车外传来鹰的说话声。
“那就停车吧。”伊华然吩咐了一句。
马车停下,谢集面容严肃地看着伊华然,“他是我谢家的骨血,将军府未来的继承人,我必须带他回去。”
“在我这里,他只是谢信。”伊华然正了脸色,道:“我可以不问将军府的家事,但我必须保证谢信的安全。多谢将军相送,将军可以下车了。”
谢集突然暴起,朝着伊华然挥去了拳头,伊华然面色一凛,躲过那一拳,攥住了谢集的手腕,随后便是一个肘击,谢集没想到伊华然会武,急忙格挡,却还是被他击中,顾不得疼痛,即刻反击,就这样两人在狭窄的车厢内交起了手。
“别动!”冰凉的触感自脖颈处传来,随后便是微微的刺痛,一把匕首横在他的脖颈处,伊华然冷眼看着他。
“你究竟是谁?”
这人不仅长了副好相貌,还有这么好的功夫,却从未在京都听人提起过,这不得不让他怀疑。
伊华然并未回答谢集,而是吩咐道:“鹰,把人扔下去。”
“是,公子。”
方才他们便听到了里面有打斗的声音,想出手帮忙,奈何车厢内太窄,又被伊华然阻止,便只能在外面看着。
鹰拿了根绳子,将谢集的双手捆上,拉着他下了马车。
谢集看向谢信,道:“我是你父亲,你当真不跟我走?”
“你是大将军,在京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却让我们母子流落在外,以至于娘亲病死街头,我沦落为乞儿,你不配做娘的夫君,也不配做我的父亲。”谢信说着红了眼眶。
伊华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将军若想接回谢信,便先将将军府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处理好吧。”
伊华然又看向鹭,“走吧,该回去了。”
鹭应声,放下车帘,一挥马鞭,马车便向前驶了出去。鹰没有跟上,而是看着谢集,直到马车离开视线范围内,这才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谢集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脸上闪过阴郁之色,抬脚走向一个卖剪刀的摊位前,买了把剪刀,剪断了手腕上的绳子,随即便朝着将军府走去。
马车上,见谢信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伊华然出声问道:“有话便直说。”
“公子,您好似还没给他解毒。”
“怎么,担心了?”伊华然忍不住调侃道:“也不知是谁,方才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谢信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嘴硬道:“我只是怕他死了,会给公子惹来麻烦。”
伊华然不置可否地笑笑,“你放心,他没中毒。”
谢信疑惑地问道:“没中毒怎会掌心发黑?”
“那药只会让人的掌心发黑,并无其他作用。”伊华然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当真不想回去?”
“不想。”谢信想也不想地回答,“我只想留在公子身边。”
“回去你就是将军府的嫡子,身份尊贵,无论是走科举,还是继承军职,都比现在要轻松得多。”伊华然与他分析利弊。
“他没有养育我一日,凭什么让他平白捡个这么大的儿子。况且,我不想认别人当我娘。”
听得出谢信对谢集的怨念很深,伊华然笑了笑,“你若不愿,那便不去。”
谢信闻言心下高兴,道:“谢公子。公子放心,我定努力读书,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取功名,为公子争光!”
“好。”伊华然鼓励道:“那我就拭目以待。”
一炷香后,马车驶进平阳王府,伊华然刚要回芙蓉园,正巧遇到了回府的齐恒。他们急忙上前,行礼道:“草民(属下)见过王爷。”
自伊华然回到平阳王府,齐恒只听柳如€€提起过,还是第一次见到人。他上下打量着伊华然,惊讶于他俊美的相貌,道:“你叫尹无名?”
“是。”
“之前的事本王听说了,你做得不错,以后好好辅佐世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草民明白。”
“去忙吧。”
“草民告退。”伊华然躬身退下,谢信紧随其后。
齐恒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小声说道:“我怎么瞧着那少年有些眼熟。”
站在一旁的禄禧出声说道:“回王爷,那少年也是世子从江南带回来的,您以前并未见过。”
“不止那少年,还有这尹无名……”
芙蓉园东厢房门外,于海见伊华然回来,急忙迎了过去,道:“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走得太快,伊华然有些喘/息,道:“世子又怎么折腾你了?”
于海小声说道:“这回倒没折腾奴才,就是脸色阴沉得吓人。”
“嗯,我知道了,你去传膳吧,也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奴才这就去。”
伊华然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齐方岑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垂下了头,一副‘我在生气,快过来哄我’的模样。
伊华然看得一阵好笑,却并未上前,而是径直来到软榻前坐下,解开腰带,脱掉外衫,刚露出中衣,便看到了沾染在上面的血迹。
齐方岑虽然眼睛没看向伊华然,却支着耳朵听着,见伊华然迟迟不过来哄他,心里越发气闷,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见他脱掉了外衫,不禁微微一怔,紧接着便看到了中衣上的那抹血红。心骤然一痛,他推着轮椅过去,正好看到伊华然掀开中衣,露出撕裂的伤口。
“怎么弄的?”齐方岑的脸阴沉得可怕。
伊华然忍着疼笑笑,安抚道:“和谢集交手弄的,不碍事。”
“他敢伤你!”齐方岑眼中闪过杀意。
伊华然见状心里一惊,急忙哄道:“他也没讨到好,眼睛都被我打肿了,而且我这一趟出去,还赚了他一万两银子。”
“你救了他儿子,还救了他妹妹,区区一万两算得了什么?”齐方岑的语气越来越冷,道:“鹰和鹭呢?知道你身上有伤,还放任谢集和你交手,他们干什么吃的?”
伊华然见他真的动了气,心中有些无奈,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上,轻声说道:“阿岑,帮我上药。”
齐方岑听得心头一颤,心中的怒火消散了些许,被心疼取代,“有人跟着,何必自己出手,下次莫要再逞强。”
“好。”伊华然满口答应。
“来人,去把余明磊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