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林:“他为什么要这种好事呢。”
分明这样的好事,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就好像一个恶魔,披上天使的皮囊,在人间行善一样荒诞。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因为你啊。”
周煜林难忍疑惑:“我?”
小和尚:“是啊。大叔说,他不是一个好人,他没有兴趣做好事。”
“但寺庙里的大师跟他说,因果报应,让他多多行善,那些福泽,会报应到他自己,还有他爱的人身上。”
“他说,他不能陪在你身边,能给予你的保护有限,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做好事,相信因果,希望命运多眷顾你一点,让你万事顺遂,一生平安。”
周煜林微微顿住,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收紧一下,喃喃:“何必……”
小和尚放下碗:“当然有必要啦!不管怎样,起码他都做了好事,帮助了很多人。”
他伸手指了指满屋子的流浪人:“你看他们,寺庙里的慈善基金,也都是大叔给的,这些人都是大叔救的,如果没有大叔,他们早就冻死在城里的街道上了。”
周煜林顺着他手指着的地方,看了一圈儿。
这些流浪人,非老即残。
大多是被子女抛弃,或者一生孤苦的老人,还有因为意外事故,失去了健康,身体残缺,再没有自主生存能力的残疾人。
一时间,周煜林失神地感慨:“是啊,不管初心是什么,起码拯救了好多人……”
小和尚高兴地说:“你也是好人!我们都是托了你的福。”
周煜林很勉强地笑了笑。
他没那么大的本事。
小和尚:“好啦,我吃饱了!要去干活儿了,再见!”
周煜林:“再见。”
小和尚走了,周煜林收起自己的碗筷,放到了回收处。
随后回了房间,开始画自己的设计稿。
但怎么都静不下心,要不是突然画错一笔,要不就是上错了颜色。
半天后,周煜林终于无奈地放下画笔,叹了口气。
不在状态。
他侧了侧身子,想去听听隔壁房间的声音,却什么都没听到。
周煜林又想起小和尚的那些话,想起那些苦命的流浪人。
然后他发现,似乎一直以来,他对靳修臣的偏见,都过于严重了。
以至于听到小和尚说靳修臣做了好事的瞬间,他甚至思考了下,对方是不是被靳修臣收买了,是不是在撒谎,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展现靳修臣好的那一面。
又想起五年前的事。
凌数为什么轻而易举地,就能把那么大一盆脏水,泼到靳修臣身上。
而他也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甚至没听过靳修臣的解释,自顾自就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靳修臣,把逻辑圆上了,然后开始憎恶这个人。
就是因为偏见太深,才造成了五年前的悲剧,把靳修臣逼到了绝路,患上了更加严重的抑郁症。
周煜林盯着自己的画板发呆。
他是不是……对靳修臣太过苛刻了?
哪怕是这次回国后,他跟靳修臣相处时,虽然不再有憎恶,但有不带偏见吗?
靳修臣真的有他想象中那么坏吗,这个人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罪不可赦的事吗?
过往的记忆,不断地在脑子里翻腾。
然后周煜林发现,靳修臣除了婚后一年对他恶劣外,以及对靳修竹恶劣外,实际上并没做过什么很坏的事。
从高中到他们结婚,靳修臣都在为了两个人能更好地生活,而拼命地努力,但他挣的钱,打拼出来的事业,全都是正当来的。
回到靳家后,靳修臣对抗靳家老爷子,也是用的合法的法律手段。
对待下属和员工,以及自己的兄弟,比如陆序,靳修臣更加可以说是厚道,做得很好。
不然陆序也不会死心塌地跟了他十几年,不然如今的张凯也不可能,在他身边做了四五年的事。
周煜林试图找出这些年来,某个他对靳修臣态度和印象,发生巨大转变的点。
然后他发现,那个点,从婚后的冷暴力开始铺垫,最终在靳修臣为了威胁他跳楼的事情后,彻底被落实。
他对靳修臣的印象,从跳楼的事情后,终于走向了崩盘。
那时,周煜林便认为,靳修臣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丧心病狂的人。
再后来,凌数撒的谎,给了最后致命一击。
当时周煜林之所以会相信凌数的话,就是因为他对靳修臣的印象,已经走向了崩盘。
然后那个谎,让周煜林联想到书里写的那个大反派,从此他便定了周煜林是死性难改,天生劣种。
往后不管怎样,靳修臣都再也无法扭转,在周煜林心里彻底崩塌的坏形象。
但是现在想来
当初靳修臣做出跳楼那样过激,甚至可以说是丧心病狂的事,目的并不是为了威胁周煜林。
只是因为他病了。
再加上当时两人对峙,周煜林说了很多往他心口捅刀的话,靳修臣承受不住痛苦,于是选择了跳楼。
就好像当年,周煜林在父母去世后,也抑郁到承受不住痛苦,一度选择过自杀一样。
这个人,真的有他想的那么不堪,那么烂到透彻,没有一点好吗?
周煜林在心里反问自己,终于开始正视这一点,并且正视靳修臣。
不知过了多久,周煜林长叹一声,把画板收好,想了想,从自己的包里拿了感冒药,关上门出去了。
靳修臣此刻正躺在床上,旁边开着电暖风扇,他已经高烧到神志不清。
隐约中,好像听见了周煜林的声音,他精神了那么两秒,竖起耳朵去听,却什么都没再听见。
靳修臣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觉得也是,林林怎么会来找他。
下一刻,一个人影出现在床边。
靳修臣缓缓抬头,看见周煜林的瞬间,他的瞳孔缓缓放大,神情都呆滞了片刻:“我、我在做梦?”
周煜林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扫过他烧得通红的脸:“不是。你发烧了。吃药了吗?”
靳修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色亮得烫人:“没有。”
周煜林嗯了声,站起身给他倒水,然后把退烧药递给他:“吃了。”
靳修臣也不问,乖乖地从他手里接过药,乖乖地吃了。
这个过程,他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周煜林,生怕下一瞬这个人就从他面前消失了似的。
周煜林站起身,从靳修臣的屋里,把隔开两间房的木板隔门推开。
隔壁温暖的空气,很快涌了进来,屋里的温度不到两分钟,就升高了。
靳修臣双手无措地抓着棉被,瞳孔颤动:“林林,你愿意、愿意为我打开门?”
周煜林很平静:“只是开个门而已。”
靳修臣却笑了,嘴角缓缓扯动,直到牵出一个微笑的弧度:“不,不只是。”
周煜林:“随你怎么想吧。”
又看向床边的电暖风扇:“你这两天,都是靠这个度过的?”
靳修臣烧得眼神都是迷离的,只断断续续地听到周煜林似乎在说什么,就下意识应了:“嗯……”
周煜林把手放到电暖风扇的前面。
温度还行,热乎乎的,但晚上零下十几度,估计还是有点难顶。
所以靳修臣才感冒发了高烧。
周煜林:“刚吃完药,躺下睡会儿吧。”
靳修臣只听清了让他‘睡会儿’几个字:“好。”
他自己盖上被子,往下缩了一点,但眼睛怎么都不肯闭上。
周煜林:“……你闭眼。”
靳修臣缓慢地眨眼:“不。闭眼,你就不见了……”
周煜林看他说话都嗓音沙哑,吐不清字的样子,弯腰伸出手,往靳修臣的额头上一探。
滚烫的温度,仿佛能烫穿人的皮肤。
周煜林皱眉:“我去问问寺里有没有医生。”
好歹这人,是因为他的误解,情绪化地不肯打开隔门,才生病的。
周煜林做不到无动于衷,放任不管,他的良心会不安。
刚要起身,手腕却忽然被抓住,挣了几下挣不开。
周煜林:“松手。”
靳修臣却很宝贝地,握着他的手,抱在怀里:“别走……”
生病激发了他的脆弱,削弱了他的意志,连神智都是迷糊的,他只会本能地贪恋周煜林。
一些平时掩藏得很好的欲望,还有爱意,都像是火山喷发一般,在周煜林触碰他皮肤的瞬间,爆炸了。
周煜林:“你病了,要看医生。”
“还有,别以为你生病,脑子不清醒,我就会纵容你。别过界,别让我讨厌你。”
靳修臣听见‘讨厌’两个字,愣神了两秒,随后眼里弥漫起委屈。
他没松手,反而更紧地抱住周煜林的手,难过道:
“反正你都那么讨厌我了,再多讨厌一点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