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林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瞥见靳修臣的手。
想起他左手受过伤,几次都被咽回去的话,终于问出了口:“你的左手,怎么了。”
他问,靳修臣就乖乖地答:“受伤了。”
周煜林:“什么时候,怎么受伤的。”
靳修臣有些难过:“五年前了吧。那时靳修竹刚动完手术,凌数找你要人……”
“就那天,打起来后,我帮你挡的那一下。”
周煜林眼睫微颤:“不是只是骨折了吗。怎么会永久受损?”
靳修臣本能地摇摇头:“医生说,伤到神经了,神经断了,目前国内的技术有限,接不好,所以它变成了一只废手,连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生病,心理防线脆弱,这些话,靳修臣根本不打算说出来。
因为他清楚,周煜林很好,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对他心里有愧。
此刻,他却控制不住地说出来了,因为他太想得到面前这个人的一丝怜爱了。
但刚说完,靳修臣就有些后悔了,他把脸埋在枕头里:“林林……你会嫌弃我吗……不要嫌弃我……”
周煜林沉默了很久:“我不会嫌弃你。我没资格嫌弃。因为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听到前半句话,靳修臣的眼睛亮了。
后半句话,又让他的心沉到了底。
跟周煜林在一起,他总是会这样,心情的起伏,像是坐过山车一般,一会儿被抛上天堂,一会儿又沉到了地狱。
周煜林:“但,你的手,是我对不住你。”
他看向靳修臣受伤的左手,眼神软了点:“我会给你找医生,会尽我的全力,去治好你。”
虽然知道,靳修臣钱权都不缺,要能治,早就治好了,怎么会废到现在,他又能做什么?
但周煜林必须给出他的态度,这才是堂堂正正做人的原则。
靳修臣眼眶缓缓红了,执拗地看着他:“那我宁愿你,就让我这样废着。”
“你这个人,一点都不想欠别人的……我想让你欠着我,起码这样,我们之间,还是有联系的。”
周煜林不说话了。
靳修臣忽然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发红的脸上,眯起眼留恋地蹭着:“好想你…真的好想……快想疯了……”
“现在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周煜林有些难堪,想把手收回来,但靳修臣死死地攥着。
他只能冷着声,言语警告:“放手。”
靳修臣却看着他痴痴的笑,显然已经被烧得没什么理智了:
“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样的身份定位,做什么样的事?”
周煜林:“知道就好。放手,别逼我动手。”
靳修臣发挥了他的无赖,像以前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略带撒娇:“那你打我吧。”
周煜林:“……”
他索性站起身,直接转身就要走。
心里默念,不跟病人计较,不能动手,动手就是欺负弱者。
但还没走出一步,腰上就被一双手死死环住。
靳修臣焦急地说:“别走!别走……我再也不动手动脚了,别走好不好,求求你……”
良久后,周煜林轻叹一声,坐了回去:“那你就别过界。我不喜欢你这样。”
靳修臣:“好。”
屋里安静了一阵
靳修臣忽然说了句:“对不起。”
周煜林指尖微动。
靳修臣注视着他,又说了句:“对不起,林林。我一直想为过去的事,跟你道歉……如果不是我,你会拥有一段圆满的人生,过着最幸福的日子……”
“还有那些伤害,对不起。我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想诚心的,跟你说一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混蛋。”
周煜林掐着自己的手指:“四年前你已经道过歉了。我说过,我原谅你了。”
靳修臣摇摇头,嗓音沙哑:“那时我道歉,是为了自己能好过点,让心里的愧疚轻一点,也为了让你好过点。”
“如今这个道歉,才是不含私心的,目的只是承认错误,同你道歉,这是我欠你的。”
周煜林垂下眼,睫毛轻轻阖动:“那,我原谅你了。”
忽然就又想起,偏院里,那一整棵树的许愿瓶,装满了道歉的话,还有希望他安好的话。
周煜林轻吸一口气,再次说:“我原谅你了。早就不怪你了。我放过了我自己,也放过了你。”
“所以,你也放过自己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往前走吧。”
靳修臣喉结滑动了下,酸涩又艰难,那样祈望地看着他:“我放不过……放不过啊林林。”
“我一想到因为我的过错,让我失去了你,我永远失去了你,以后我的人生里,再也没有你,你让我怎么放过自己……”
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天上月,生命里唯一的一点甜,唯一的一道彩色。
怎么舍得放手。
靳修臣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掩盖自己的狼狈:
“放不过。只要能靠你近点,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只是,想靠你近点,哪怕只能看着你……”
说到最后,靳修臣的嗓音已经哽咽,嘶哑又难听,厚重的痛苦和绝望,让人难忍动容。
他眼角滑下的泪珠,被周煜林捕捉到了。
周煜林垂着眼,看着枕头上被泪水侵湿的一小团,安静了很久。
最终无奈地叹了声:“那,我们可以做朋友。一般的普通朋友。”
“只能这样。没有更多的。”
第79章
屋内安静了近七八秒
靳修臣以为自己听错了,把搭在眼睛上的胳膊撤开,目光缓缓看向周煜林。
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块浮木般,嘴唇颤抖着朝周煜林确认:“你、你说什么?”
周煜林:“可以做朋友。但只能做朋友。”
靳修臣双肩抖了下,随后胸膛也开始震颤。
他此刻的表情很奇怪,脸上是笑着的,但眼里却源源不断地涌出泪。
周煜林不懂他什么意思,但自己伸出去的橄榄枝没有人接,他有点羞恼的尴尬:“你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下一瞬,衣角就被死死扯住。
靳修臣急切道:“我愿意!”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因为激动而沙哑:“我就是,不敢相信……林林真的愿意跟我做朋友?”
周煜林把他的手撇开:“嗯。其实你没有我想的那么不好。所以,可以做朋友。”
如果这样,能够让靳修臣好过一点的话。
周煜林只是觉得,他能把身上的零钱,都掏出来给路边乞讨的残疾人。
也能看见小狗被车撞了后,抱着它去就诊,收养它。
他的善意,可以对任何一个人,陌生的不陌生的,对任何一个生命,小狗小猫,甚至路边的野花。
那为什么,唯独就不能对靳修臣,对这个曾经的爱人,曾经也给与过他很多幸福的人,宽容一点呢。
他对靳修臣,有些苛刻了。
既然真的放下了,不恨了,也不怨了,扯平两清了€€€€
那为什么要区别对待靳修臣?那样苛刻,带有偏见,甚至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刻薄,都施加在了这个人身上。
曾经周煜林怨恨靳修臣,眼睁睁瞧着他在这段感情里被淹死,明明可以施以援手,却始终不作为。
如今,靳修臣也在地狱里痛苦挣扎了四年,已经好多倍偿还,也该够了。
那就宽容一点吧。
如果能让靳修臣好过一点点,那就做朋友吧。
为了彼此都能够,更好地往前走。
靳修臣眼眶通红,心里千言万绪,他却只能说出两个字:“谢谢。”
周煜林:“你睡一觉吧,把病养好。”
靳修臣目光死死抓住他,满是不舍:“你要走?”
周煜林伸手指了指被打开的隔门:“我在房间里画设计图,你要是有事,可以喊我,我能听到。”
靳修臣神色这才松怔了些:“好。”
没有隔门挡着,两间房相当于合成了一间房。
四舍五入,林林哪儿也没去,一直在房间里陪着他。
靳修臣安心地闭上了眼。
听着周煜林电子笔,在平板上敲出的细微声音,再加上吃了药身体舒服些了,靳修臣很快便觉得困,眼皮缓缓闭上。
他睡了个好觉,前所未有的好觉。
这四年里,他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安心过,好像躺在一团棉花上,温暖的,柔软的,在梦里他的嘴角都是上扬的。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