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但万人迷 第46章

那唯一的一分不似,全来自于这人实在太过年轻。一头青丝被玉冠高高束起,正是在京城年轻公子哥中流行的。

苏源吉眉头一皱,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陛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几步,似乎想要触碰那人。

“陛下当心!”苏源吉忙跟上去,虚扶着李承夷,防止他踉跄间直接摔下去。

凉亭中的人被他的动静惊住,转身来看。看见李承夷的一刻,似乎愣了愣神,眼底飞快闪过不明的情绪。

看到正脸的一刻,饶是苏源吉也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像,实在是太像了。

简直与先太子年轻的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草民见过陛下。”江言回过神,立刻跪倒在地上行礼。

李承夷似乎慌张地要扶他起来,江言却跪在原地没动。

“陛下想必是将草民错认成了先太子殿下,”江言顿了顿,抬头看着李承夷恍惚的眼睛,“草民不敢冒充先太子,陛下明鉴。”

良久的沉默。

陛下激动的神色似乎慢慢转凉,再到面无表情,一点点恢复成苏源吉所熟悉的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狠戾帝王。

沉默长久到苏源吉心底泛起了嘀咕,才见陛下猛地上前一步。

下一刻,他直直抓住江言的脖颈。

眼神凌厉,指尖显然在不断收紧。

“说,你是谁派来的?沈临微?还是吴国人?”

江言知道怎么挣脱开来,但身为草包纨绔的他不应该知道这些。所以他只是任由李承夷的指尖愈发收紧,强压住自己下意识反抗的肌肉意识。

脖颈间的力越施越大,大到江言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

李承夷看着那双眼神深处无波无澜的双眸,不知怎么心中一颤,猛地松开了手掌。

江言脱力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个不停。眼尾因为剧烈的咳嗽显现出几分红晕。

李承夷莫名觉得那脖子上明显的青痕很刺眼。

他握紧了指尖,压抑住自己想要冲上去抱住地上人的冲动,挥袖转身。

“苏源吉,”他背对着江言冷声道,“把他押下去。三天之内,朕要知道他所有的底细。”

“€€€€€€”苏源吉忙躬身行礼。

……

小江公子的身份没什么可查的。

苏源吉很快就掌握了小江公子的全部信息,清清白白毫无错漏。

苏源吉给江映江大人通了个口信,没说什么多的,只说陛下觉得小江公子聪慧,留在宫中陪他几日。

但陛下这几日显然心不在焉,经常做着做着事情就开始莫名其妙出神。

作为跟在陛下身边十多年的老人,苏源吉觉得自己有必要为陛下排忧解难。

小江公子被他安排在一处偏僻的宫殿。本来按照陛下的意思应该是关在暗牢之中,只不过苏源吉自作主张换了安排。

苏源吉进屋的时候,江言正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喝茶。

“小江公子,”他讪笑着靠前,躬了躬身子,“您近来住的可好?”

江言低头继续喝他的茶,并不回话。

苏源吉只好开门见山道:“小江公子,我也不瞒着你了。陛下对先太子,呃,是极其的后辈仰慕之情。老奴想,小江公子不妨学一些先太子的音容气度,或许陛下他一高兴……”

江言被茶水猛地呛了一口。

苏源吉只好闭嘴不言。

江言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着苏源吉显得极为正经的神色,显然不是在说笑。

“先太子已故去多年,”江言蹙着眉,“陛下为何还沉溺在往事中不肯忘怀?”

“况且先太子与陛下的关系也并未亲近到这个地步吧,不过是叔侄……”

“小江公子!慎言!”苏源吉却急急忙忙看了四周。

敢说陛下与先太子的关系并不亲近,这位小江公子怕是没这么多条命给陛下杀的。

然而陛下对先太子的禁忌之情自然是他必须死死守住的秘密,苏源吉只道:“先太子神仙人物,陛下心中景仰有什么不对?小江公子还是不要这么多问题了,老奴这番前来可不是寻求您意见的。”

他招呼身后的太监上前,托盘上放着一件青色的衣衫。江言看了几眼,认出那是他当太子的时候最常穿的便服之一。

江言的嘴角抽了抽,半晌没说话。

“小江公子,”苏源吉压低了声音,“不要叫小的为难。您也不希望令兄因为您的事受牵连吧?”

江言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眼神中看不出情绪。

苏源吉强压下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壮着胆子继续道:“这还有本册子,是老奴亲自誊抄。小江公子多看看。”

说罢,他招招手。另一个太监躬身过来,恭恭敬敬将一本小册子摆在了江言面前的小案上。

“老奴晚些再来,希望小江公子多为令兄着想。”

等苏源吉带着人退出了宫殿,江言才状似随意地翻开小案上的册子。

€€€€

(皇叔喜甜,十三街桃花酥乃最爱,长宁街四色酥糖次之。切记,他不喜酸,最厌酸枣之类,山楂蜜饯皆不喜。

当归酒不喜,琼花露爱之。

糯米凉糕,芸豆卷,椰子盏,白面丝糕,可。

他不喜欢苦,茶亦需甜。

……)

不知怎的,江言看着这些字眼,脑子里却浮现了一些久远的画面。

那时候李承夷还没及冠,每日的餐食是一定要来东宫吃的。来了却也不放肆吃,就看着江言慢吞吞进食。

等江言问他为什么不吃,李承夷就笑着道秀色可餐,他已经饱了。

没想到暗地里全在记他多夹了哪个菜几口,吃了哪个糕点表情有些不同了。

仅仅是关于吃食,就记了满满的几页,每一字一句都是在实践中得来的。

没想到小夷对自己这样上心。

江言潜意识里觉得这上心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对兄长辈的景仰,但念头只是飞快闪过,来不及抓住。

他继续看下去。

(皇叔爱海棠花,石榴花,虞美人,蜀葵,栀子花皆可,不喜绿梅,桂花,石楠花。

……

(腰间所佩为江南产雪洛琉璃佩,偶尔换龙州青玉佩,喜剔透质感,通体冰凉物什。

……

(殿内常燃沉香,偶有印香,皆为上乘。只是香不可过重,否则眉头紧锁。

……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江言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小细节,但细细想来又有迹可循。

一整本小册子,不厌其烦地记录了他所有生活习性。江言这才恍然惊觉,自己那些年在京城总觉得过得舒坦,并非全因为自己身居高位。

而是有人在暗地里悄悄为他安排好了所有的琐事。

他眉心微动,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索性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看最后写的什么。

是苏源吉誊抄的字,很工整的落在最后一页,没有丝毫情绪。

江言却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最后一页只有三个字,写着:

他怕黑。

江言确实是怕黑的。

因为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江言最怕某种虚无的存在。他害怕长时间的黑暗,害怕只有一个人的地方。

李承夷会知道,是因为他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那时候江言已经在地牢里待了几天。平日里不曾有丝毫乱过的衣衫,此刻也显得脏乱不堪。凌乱的发丝搭在身上,低垂的眼眸显出几分颓丧。

皇帝心知自己理亏,不敢来见江言,却也不让别人来见。江言完全是一个人在黑暗的地牢里坐了五天。

只有偶尔从外面递进来的饭菜交代着时间的流逝。

说实话,江言不喜欢这种死法。

他最讨厌黑暗,黑暗总是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

或者说,他惧怕黑暗。

第六天的时候,江言才恍惚听见地牢口有人喧哗的声音,夹杂着刀剑碰撞发出的刺耳鸣响。

他有些恍惚,又有些期待地看着。

李承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那个霁月风光的人,从来如神仙般叫人不敢靠近,此刻却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拷着,无力地靠在肮脏的墙上。

凌乱的发丝不减他半分俊朗,纵使是身处这样的境地之中,他的脊梁依旧是挺直的,反倒更叫李承夷心中一哽。

许是没适应外来的光亮,他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眯着眼睛。

李承夷颤抖着走过去。

“小夷,”他皱着眉头,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喜欢黑。”

这三个字,李承夷写的时候力气已经完全透过纸背。

每一笔似乎都要花光他所有的力气。

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李承夷已经的手掌已经被死死按住的指尖压出来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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