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盈脚步顿住,低声道:“宋师伯。”
宋吟时闻言转头见他到,眼眶微微泛红,“阿盈。”
“我虽避世已久,却也知晓你死而复生的消息。每日见吟时意志消沉,便知你在躲着他。”宋九卿笑了笑,“却不曾想你还愿意因为我赶来琴音宗。”
“知遇之恩虽未果,却不可不铭记。”谢盈道。
当初谢盈穿书,并非是直接穿成沧澜山的大弟子谢盈。
当时因为此世界缺少了谢盈这个人,系统才不得不绑定他做任务。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谢盈大弟子这个人真正存在。
胎穿之身,看似自由,实则无名无姓,什么都要靠自己争取,包括姓名。
谢盈无父无母,起初是被一个老学究收养,在凡间做了个小书童。
后来老学究病逝,他一个年岁不足的小孩,饿晕在路边,被还是琴音宗宗主的宋九卿捡到,带回了琴音宗。
但不论宋九卿如何教导,他礼仪功法都学得有模有样,唯独琴艺一窍不通,每次考试都要气晕几个长老。
他修仙资质罕见,偏偏琴音宗可以资质平庸,可以不思进取,唯独不可以不懂琴艺。
琴音宗长老们无不万分可惜,却更不忍他一个修仙天才就此埋没,便死皮赖脸地把他送进了沧澜山。
那一年他十七,正式成为沧澜山的第一个关系户,一个无人瞧得上的内门弟子。
而后又花了一年,他将沧澜山平辈全部用剑打服,成为沧澜山不可动摇的大弟子,这才让沧澜山大弟子谢盈这个人物真正存在。
那一年,他十八岁。
这些年,他一直记得琴音宗的恩情。
“其实阿盈不是不懂琴艺,只是不想拜入琴音宗对不对?”宋九卿虚弱地露出一个微笑。
谢盈:“是。”
“包括后来即便拜入了沧澜山,你也始终装作不懂,是因为怕有人传流言非议,让吟时不好受。我说的可对?”宋九卿继续道。
宋吟时闻言,怔怔抬头,对上谢盈无奈的目光。
“师伯,何必此刻还要捅破我的秘密?”
宋九卿摇摇头:“我从未后悔让你拜入沧澜山,你天生就该是绝世无双的剑修,琴音宗留不住你。”
谢盈记得,上一个被世人称为绝世无双的剑修,是他那位在千年之前唯一成功飞升的谢师伯。
也曾偶然听闻宋师伯与他那位谢师伯无疾而终的过去。
“沧澜山的雪,就和这飞升一样,冰冷,又高不可攀……”宋九卿的眼睛没了焦距,却仍旧盯着谢盈腰间那块光阴佩。
“吟时……”
宋吟时嗓音已然颤抖:“师尊,我和阿盈都在。”
“今日的水中月,怎么还没送过来?我还未……在梦里见他最后一面。”
宋九卿的手缓缓朝光阴佩的方向伸过去,却又在即将触及的瞬间,落下去。
半步金仙的神魂与躯体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裹挟进风里,吹向高不可攀的苍穹。
可风,总有停止的时候。
谢盈蹲下身,掌心温柔地搭在宋吟时肩上,“吟时……”
向来注重分寸的青年头一次猛然抱紧了他,嗓音哽咽,眼泪沾湿了他的胸膛衣襟。
“阿盈,我没有师尊了。”
第99章 谢盈,你比我更像师尊的弟子
与寻常死亡不同,在雷劫下死去的修士,神魂与躯体都会散作天地灵气,什么都无法留下来。
宋九卿的离去就像一阵风,任何痕迹都不曾留下。
“阿盈,你说师尊会像你一样,在几百年后又突然回来么?”宋吟时轻声道。
“吟时,人总要习惯离别。”谢盈抬手,指腹轻轻擦去他眼下的泪,“今日是你师尊,来日也会有旁人。”
“阿盈还会离开第二次么?”宋吟时望着他,“除了师尊,我也只有阿盈了。”
“我不知道。”谢盈无奈摇头,“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吟时,哭过了,便别太难过了,琴音宗还有很多事等你去处理。”
宋吟时在风中闭了闭眼,“我知道。”
待他睁眼时,已经恢复了往日从容的模样。
作为宗主,就连伤心的时间太久,都是一种奢侈。
“阿盈可否愿意在琴音宗多住几日,今日招待不周,总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宋吟时道。
“知道你今日事忙,我自去羽山招待自己,就是不知那里可还是以前的模样?”谢盈温和一笑,“待你处理完事,再叙旧不迟。”
“都还是你离开前的模样,不曾有人动过,屋子也一直有人打扫。”宋吟时垂眸道,“我会很快去找你。”
谢盈对周遭一草一木早已无比熟悉,谢绝了琴音宗前来领路的弟子,独自御剑飞去羽山。
【我以为宿主会急着去寻主角受。】
“他又无生命危险,急什么。”谢盈淡淡道,“主系统更惊讶我主动赶来琴音宗才对。”
【我的确惊讶,我以为在宿主心里,主角受应该比任何人都重要才是。】
见谢盈不理会,主系统又问:【宿主,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抓走了白允?】
谢盈:“两种可能。”
主系统等了半晌,没等到后话,忍不住问:【然后呢?】
谢盈走到池边,用明月夜给结冰的湖面开了一个洞,然后打开提前从屋里拿出来的那盒鱼食,不紧不慢洒进冰洞里。
各色鲤鱼争相冒头夺食,谁知鱼食尚未入嘴中,那条争夺鱼食最多也最肥的鲤鱼被明月夜捅了个对穿。
“今夜的晚饭算是有了着落。”谢盈笑了笑,“羽山的鲤鱼,还是那么肥。”
他在池边生了火,就用明月夜串着鱼烤了起来。
【宿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食不言寝不语。”谢盈淡淡道。
待鱼烤熟,谢盈从袖中摸出一瓶调味的白糖。
【宿主……你确定烤鱼要放糖么?】
“又不是烤给你吃,多嘴。”谢盈最不喜欢旁人对他的口味指手画脚,顿时嗓音冷下来。
主系统莫名觉得心头一颤,不敢在开口。
谢盈慢条斯理咬了一口洒满白糖的鱼肉,低声道:“不够甜。”
忽而一只鸟从天际盘旋而下,落在他肩膀上,将他从沉浸的思绪里拉回来。
谢盈侧头,一眼瞧出这是无双殿的机关鹦鹉。
“谢盈。”秋无际的声音从鹦鹉身体里传出来。
“嗯。”谢盈顾着吃鱼,只能抽空敷衍地应一声,“你说。”
“留仙城混进了不明之人,白允……白允和城中几个年轻男子一并被抓走了。”
“抱歉,这件事是无双殿的过失,我定亲自替你寻回来。”秋无际郑重道,“若他伤了一丝一毫,无双殿自会弥补道歉。”
“年轻男子?”谢盈深思道,“什么样的年轻男子?”
“据城中人道,相貌都还算俊俏清秀。”秋无际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与你我还是有些差别。”
“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看来目标并不模糊。”谢盈垂眸,擦拭指尖的糖汁,“若是这样,情况还不算差。”
劫色,总比寻仇要好。
“谢盈,琴音宗情况如何?”
“宋师伯……魂魄已散于天地。”谢盈抬眸,远远望见远处宫山上白布已挂,“最迟明日,仙门百家便会收到葬礼的请帖。”
鹦鹉沉默了一会儿。
秋无际低声道:“我明日早些过来,有些事昨日发生时你不在,我需亲自告知你。”
“嗯,知道了。”谢盈话落,那鹦鹉便又轻巧地张开翅膀飞走了。
【宿主……主角受的清白是很重要的!万一他€€€€】
谢盈微笑,“万一出事,你是希望他自尽保全清白?”
【我只是担心,目前主系统还无法探测到他的状态……】
“说来说去,若你不让我邀他下山,自然没有如今的事。”谢盈慢悠悠道,“主系统,都是你的错。”
脑海里的电流音浮动了几下,彻底自闭了。
……
明月高悬,羽山只有谢盈一人,显得格外寂静。
修仙者无需刻意睡眠,谢盈坐在结冰的池边,手里捏着一根绑着鱼钩和鱼线的竹竿,在白日里破开的冰洞里垂钓。
“不挂鱼饵,如何让鱼上钩?”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瞬到了身旁。
“愿者上钩罢了。”谢盈转头,捕捉到他眼下一闪而过的疲惫,“明日万事都需你主持,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何必来这里。”
宋吟时在他身侧坐下,注视着冰面下的涌动。
“我自十四岁拜入琴音宗,便活在闲言碎语里。”
“第一日刚敬过拜师茶从宗门大殿里走出来,便有人说,师尊最满意的弟子本不是我,这大弟子之位,本也不属于我。若非那人拜入了沧澜山,我也不会是师尊唯一的弟子。”
“分明收徒试炼的第一名是我,第一个拥有挑选师尊权力的人也是我,可人人都觉得我并非实至名归,人人都在为另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惋惜。”
“整个琴音宗都挑不出第二个比我琴艺更高超的同辈,我只当是他们记恨,来日比试,自会让他们心服口服。”
“直到那年青云大比,我看见你被沧澜山弟子簇拥在中间,一举一动与我如此相似,却又比我更自如从容,还多了一分剑修的洒脱,比我更像是师尊教出来的大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