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怨他了?
“好好好,是怨我。”裴长临妥协般笑起来,“是为夫错了,以后会注意,外人面前绝不僭越……是这么说的吗?”
“哪学来这么文绉绉的词,一点都不适合你。”贺枕书小声道。
裴长临只是笑笑,朝他伸出手。
贺枕书:“干嘛?”
“外人面前不能僭越,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得多找回来?”小病秧子理直气壮,“过来,给为夫抱一下。”
第052章 第 52 章
翌日, 贺枕书便写信将孟怀瑾带来的消息告知了阿青。
他听从裴长临的意见,没有在信中过多阐述自己的观点,只将事情如实告知。
但送信的信使没有带来回信。
贺枕书一连等了几天都没消息, 实在担心,忍不住又给阿青送了封信,表示他如果需要个人商量,可以来镇上找他。
这回村里倒是回了信。
由村长代写的回信上用词简洁,先向贺枕书表达了谢意,又说他会仔细考虑,反过来宽慰贺枕书不必为他担忧。
这还是阿青第一次明确拒绝贺枕书的帮助。
贺枕书放心不下, 但对方都这么说,想来多半已经有了主意,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这么过去了十日,贺枕书再次收到了来自村中的消息。
来送信的, 是住在村头的陈瘸子。
陈瘸子常年在村中拉货谋生, 这段时日裴兰芝来镇上做生意, 铺子里用的新鲜蔬菜,都是他每隔三日从村中送来。
这天正好是送菜的日子, 陈瘸子的板车刚停在铺子前, 便一瘸一拐跑进来:“裴家夫郎,那周家的出事了!”
贺枕书一直算着日子,自然知道今天是赌场期限的最后一日, 听对方这么说, 当即迎上去:“怎么回事?”
“中午时候赌场来人,把周家的带走了!”
.
虽然还是青天白日, 赌场内却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各种不知名的气味,吵闹叫喊声充斥着耳膜, 一派乌烟瘴气。
阿青跟着几名打手步入大堂,低垂着眼,不敢抬头。
自幼体面规矩的双儿,平日里就连男人多的地方都会自觉避让,哪里来过这种地方。
“哟,这是哪来的小美人儿?”有人注意到这边,哄笑着围上来。
阿青吓得急退几步,领路的打手摆手赶人:“去去去,这是咱们老板请来的贵客,不是来玩的,别动手动脚。”
来人一听这话,悻悻走了。
说话那人回过头来:“别担心,官衙那边打过招呼,不会为难你。”
阿青低低应声,继续跟着几人往赌场内走。
穿过嘈杂的大堂,便到了后院。这赌场规模不小,打手领着阿青一路往里走,来到了一个看守森严的僻静院子。
“人就在里面,你进去吧,别说太久。”打手道。
阿青:“谢谢。”
这院中只有一间简陋的柴房,阿青推门进去,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蜷在黑暗当中,看不清面目。
他迟疑片刻,走了进去。
来者也同样看见了他,连忙坐起身来。
“阿青,阿青你怎么来了,是他们抓你来的吗?!”
周常身体一动,便牵扯起一串锁链响声。阿青这才注意到,他双腿带着脚镣,锁链的另一端没入黑暗中,限制着他的活动范围。
这一认知反倒让阿青安心了些,他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低声回答:“是我要他们带我来的。”
“这样……”周常蓬头垢面,身上带了不少伤,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明亮,“那你是来还钱的吗?借到钱了吗?”
阿青不答,周常意识到什么,大声喝道:“我在问你话,钱呢!我不是让人传信给你,叫你去借钱吗?!”
“没有人会借钱给我们的。”阿青低声道,“你欠了那么多钱,谁能还得清?”
“那你就去想办法!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他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扯得铁链哗啦作响。
阿青像是被他吓到了,畏惧地瑟缩一下,但仍然没有退后:“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这个态度,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做了什么……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周常声音忽然又缓和下来,温声道,“好阿青,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赌,不喝酒,也不会再打你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你要是不管我,他们真的会打断我的腿,你……你不能不管我……”
他话音中渐渐带上了哭腔,手脚并用往前爬,竭力朝阿青伸出手去:“好阿青,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们出去之后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是被他们骗进来的,我真的是被骗的……”
第一次或许是被骗,只用十几个铜板,便赢回了十两银子。
他这辈子都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
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赢了还想赢,输了就想翻盘,等回过神来,欠的赌债已经如大山一般压在他身上,除了无止境的赌下去,期望何时能一局翻盘之外,再没有别的法子。
“阿青……”周常痛哭起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丢下我……你救救我吧,只有你能救我了……”
阿青低下头,眼眶也悄然红了。
他至今仍然记得最初与此人相处时的样子,年少时一意孤行想嫁的人,怎么会没有动过心呢。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年那个会温柔待他的男人,渐渐变得陌生至极。
就像如今这样面目全非,让他再也不认识了。
阿青揉了揉眼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布巾打开,里面是些许用麻绳串起铜板,以及一些简单的首饰:“这些是你以前送给我的东西,还有家里能凑出来的现钱,我都拿来了。可能抵不上多少,但现在我只能拿出这些。”
“好、好!”周常道,“你去给他们,告诉他们,我们会接着凑钱,别让他们打断我的腿,你快去!”
阿青没有动。他把东西放在地上,又从怀中取出另一样东西,同样展开放在地上。
那是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写满了字。
周常识的字不多,并不能全都看懂,但他却奇迹般明白了这是什么。
他的神情变了:“……你什么意思?”
“这是合离书,我出门前拜托村长帮我写的。”阿青道,“你在上面签字画押,我就把这些钱给你,就算是……给这些年的夫妻恩情做个了结。”
周常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披散的头发挡住了大部分面容,看不真切。
“……谁教你的?”
阿青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问谁教你的!”周常顿时变了脸色,声音嘶哑而凄厉,“是不是裴家那夫郎?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才刚走不久,你立刻就去报了官。就这么想和我合离,难不成是在外头有人了?!”
啪€€€€
阿青一巴掌扇在了周常脸上。
青年胸膛急剧起伏,浑身颤抖起来:“签字画押,否则我什么都不会给你,让他们砍了你的腿就是!”
周常怔然。
在他的记忆中,阿青从来用这样的语气与人说过话。
温柔,软弱,好拿捏,这就是这小双儿平日里的模样。
阿青其实不是多么漂亮的长相,常年下地干农活,更是比不得那些养在闺中的公子小姐。可他五官清秀端正,笑起来的时候也格外好看。
在周常眼中,他一点也不比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差。
最初,他便是喜欢上了那个笑容,喜欢他看向自己时,那明亮单纯、毫无怀疑的眼神。
可现在,那双眼里,只剩下畏惧与厌恶。
怎么会不厌恶?
落得这样狼狈的处境,还在难看地大喊大叫,谁看了会不厌恶?
是他亲手造成的啊……
周常低下头,轻声道:“拿过来吧,我签。”
.
贺枕书赶到赌场时天色已近黄昏,越临近傍晚,赌场的生意便越好。贺枕书刚一现身,就引来许多人侧目。
这种场合贺枕书也没来过,他在赌场门口站了一会儿,犹豫许久,还是大着胆子往里走。
还没走进去,就被一名伙计拦下:“哎,小公子,这种地方可不是随便近的。”
“我、我找人€€€€”
贺枕书话音落下,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阿青!”贺枕书连忙喊他。
阿青神情还有些恍惚,眼眶也泛着红:“小书?你怎么会……”
贺枕书没与他多言,拉起阿青便往外走:“跟我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赌场,没有注意到,有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他们。
书生模样的男人站在赌场旁的一条窄巷里,注视着那两道身影远去,才收回目光。
他身旁还站了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捋着胡须笑道:“孟先生放心吧,咱们最赌场讲道义,说了不祸及周家妻儿,不会伤害那小双儿的。”
孟怀瑾点点头:“多谢彭老板。”
“举手之劳罢了。”彭老板乐呵呵道,“日后,咱们赌场这边,还要多仰仗孟先生啦。”
这赌场财大势大,在青山镇根深蒂固,与官府本就有所勾结。对方这话说得客气,实际上,这回应当算是赌场卖了孟怀瑾一个人情。
虽然……他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今日赌场派打手去下河村,的确是为讨债去了。不过,孟怀瑾事先打过招呼,周家两口子正在闹合离,就算周家最后还不上钱,也尽量不要为难他的妻儿,让周常抵债就是。
赌场这边本是走个过场,可所有人都没想到,那小双儿竟然会主动要求,想见周常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