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 第8章

瑞雪兆丰年。

去年差不多就是下完瑞雪的时候,路心被路家夫妇从县城带回来。应小澄还记得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路心是哑巴,他也这么认为。

现在就感觉好像是一眨眼,路心突然从天而降,陪他一起长大。

“你是不是长高了?”

路心两手插在棉衣兜里,垂眼站着不动,睫毛很长。应小澄踩在雪地里,用手在他头顶量。

是真的长高了,已经比他高一点。

冬天路面冰雪未融,人走在上面,鞋底会咯吱响。

应小澄陪路心出来透气,突然听到很多咯吱声,扭头看见是王庆几个孩子,穿着厚实的棉衣,缩着脖子慢慢走过来。

“喂,走不走?”

王庆一到路心面前说话就会变成这样,奇奇怪怪。应小澄感觉他在模仿路心,但是又没有掌握精髓。

“走什么?”应小澄问。

王庆突然鬼鬼祟祟,“去看疯老头在搞什么鬼。”

“他又怎么了?”

“阿贵说昨晚疯老头家闹得特别凶,我们看看怎么回事。”

应小澄一下想起了有一次,他也从疯老头家听见很奇怪的声音,不过他一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去不去?不去胆小鬼。”

应小澄不会中这种激将法,只是担心王庆他们没事找事,招惹疯老头。

“他不跑出来就很好了,反正怎么折腾都是他自己的家。”

王庆翻白眼,“不去算了。”

几个人怎么来的怎么走。

应小澄看着他们的背影皱眉,快看不见了再扭头对路心说:“心心,你透完气就快回屋吧,外面冷,我看看他们去,他们要是欺负疯老头就不好了。”

应小澄转身跑走,去追王庆他们。

疯老头的屋子白天一般不会有什么声音,安静得好像里面没有人。但据住在附近的阿贵等人说,最近疯老头总在晚上发疯。

大人们通常不会多管闲事,只要疯老头待在屋子里,不跑出来,他想发疯就发疯,没人愿意跟疯子计较。

孩子们也不是要跟疯老头计较,实在玩心重,没有真怕过什么事。

到了关疯老头的屋外,两个擅长爬树的孩子先爬上去,挂在树上往院里看。应小澄蹲在一旁盯着他们。

王庆站树下问:“看见什么没有?”

“没,也没看见疯老头。”

应小澄说:“可能他在睡觉。”

没人搭理应小澄的话,树上的人说:“地窖是打开的,不过看不到里面……€€,他出来了。”

树下的人听到这耳朵全竖了起来,想听听声音。不过疯老头的声音没听见,倒是听到树上人嫌恶的声音。

“噫!呕€€€€”

“咋了?”

挂在树上的两个孩子几乎同时干呕,不敢再看了,从树上爬下来。

“你们看到什么了?”

“疯老头在吃老鼠。”

除了应小澄,所有孩子同时发出一声拖得长长的,“噫€€€€”

有孩子光听这句话就想吐了。

应小澄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为什么吃老鼠啊?”

“你傻啊,他是疯子,疯子发疯哪有为什么?”王庆骂了两句,似乎被恶心得恼火,转身走了。

转眼就剩应小澄还站在树下。他没有特意爬上去看一眼,只是比起恶心,要更觉得不舒服。

疯老头虽然被关在屋子里,但村里每天都会有人给他送吃的送水,不然他早该饿死在里边。

可如果有吃有喝,他为什么吃老鼠?还是真像王庆说的,疯子发疯没有为什么。

应小澄摸摸心口,又揉了揉眼睛,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想到如果疯老头的爸爸妈妈还在,看到这样的事,心里一定很难过。

他转身跑回家,从厨房里找出两块馍馍,想到疯老头是大人,可能不够吃,又多拿了半块锅盔,再风风火火跑回那棵树下。

为了爬树,两块馍馍他塞棉衣兜里了,半块锅盔没地放只好先用嘴咬住,等爬上树了,他拿下锅盔喊:“嘿!”

过了一会儿,脏兮兮的疯老头从屋子走出来。

应小澄把锅盔和馍馍丢进院子,用力喊:“别吃老鼠,吃这个。”

看到疯老头去捡了,应小澄才放心地从树上爬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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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的秘密,他谁也没有告诉,只是每天固定会跑出去一会儿,带着馍馍或者锅盔,有时是一个烤好的洋芋。

杨娟发现厨房少吃的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应小澄还是应禾勇肚子饿。

第一个发现应小澄秘密的人,是路心。

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关注应小澄,只是应小澄每天都会在他面前:突然想起什么€€€€跑出去€€€€再突然跑回来€€€€假装没事人。

傻子都该看出来这小猴儿有鬼。

他没有选择当面戳穿,而是等应小澄跑出去了再跟上去。

这一点也不简单,因为应小澄跑步很快。他第一次跟就把人跟丢了,应小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后两次也是一样。

直到第四次,不是他跟上了应小澄,是应小澄终于发现他。

“心心!”

看着掉头往回跑的应小澄,路心第一次感觉不知所措。

“你不是在家吗?”

路心看他抱在怀里的锅盔,沉默片刻才说话,“你去做什么?”

应小澄看着他的脸,说:“这是我的秘密。”

路心扭头就走。

“哎呀!”应小澄忙腾出一只手牵住他,“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路心冷冷看着他。

应小澄笑着说:“跟我来。”

路心被他牵着,越走越往村子深处去,他慢慢发现这是去王素芬母亲家的方向,那一片的土坯房都是很老的房子。

走到树下,应小澄开始熟练地做爬树准备。路心站在树下看,看他爬得比土坯墙还要高,再把带来的锅盔丢进去。

丢完他从树上下来,笑着拍去手上的灰,说:“我给他丢吃的,他就不吃老鼠了,也不会有奇怪的声音。”

路心看他连眼睛都在笑,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应小澄就是这种人。

应小澄拉着他的手往回走,“我虽然是从家里拿吃的给他,但我吃饭的时候有少吃一点,我给疯老头的,是我没吃完的。”

这是他力所能及的一点小事,不一定对,但一定不是错。

路心听他说完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从第二天开始,会交给应小澄一个锅盔。

多一个人出粮食,应小澄就不用担心自己吃多了,剩给疯老头的会不够。

他们对秘密守口如瓶,也没有被别人发现。有时应小澄一个人去,有时和路心一起。

这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但谁也没本事预知未来。

如果应小澄能提前知道那根树枝会断裂,他一定不会爬上去,或者那天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如果能早知道,他一定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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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可以写完童年~

第9章

那是一瞬间的事,树枝发出断裂声,应小澄从树上掉下来,垂直砸向地面。

这样的高度,即使成年人都不可能毫发无伤,更不用说应小澄一个小孩子。摔重骨折,摔轻骨裂,受伤完全是必然的后果。

可应小澄从树上掉下来,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因为他砸到什么东西上了,有东西在他摔下来的时候接了他一下。

他不知道是什么,脑袋吓懵了,手掌摸到黏糊糊的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那是谁的血。

骤然断裂的树枝,断口锋利无比,一定是切到谁身上,断口才会这样血淋淋。

应小澄没有事,那有事的就是另一个人。

“心心!!”

那天杨娟和应禾勇都在家,路宝华和王素芬也在自己家中烤火。

许多年后,水阳村早已没有一个叫路心的人,但很多人都清楚记得那一天,屋子外冰天雪地,应小澄崩溃的哭嚎声从远到近。

听到声音的大人跑出屋看,只来得及看见应小澄背着人往家跑的背影,他一路跑一路哭,鲜红的血滴得一地都是。

杨娟和应禾勇马上听出外面是应小澄在哭,惊慌冲出家门时险些让门槛绊倒。

门外,应小澄哭得脸充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爸妈,快救救心心,他流了好多血!”

他不说杨娟和应禾勇也看到了,应小澄背回来的路心疼得好像快没气了,无力垂落的左手鲜血淋漓,染红了他和应小澄的棉衣。

听到声音的路宝华和王素芬跑出门,正好看见应禾勇把路心抱进屋,两个孩子一袖的血。

应小澄跟在大人们身后进屋,已经哭得喘不上气,但路心伤重,没有人顾得上他,大人们围着几乎疼昏过去的路心忙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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