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上学的时候,他们早起不靠闹钟,靠富贵和小旺,今天还没到它俩在门外哼哼呜呜讨食的点儿,贺繁就被晃床的动静弄醒了。
他揉揉惺忪睡眼,见江代出已经下了床,坐在椅子上用两面镜子照背后的水痘,五官纠结地一边观察,一边像个猴子一样不停扭动。
见贺繁已经醒了,江代出再也忍不住地哀叫出了声:“啊啊啊,痒死我啦!受不了啦!”
贺繁见他那么难受,提议他要不要涂点止痒膏。
“不涂了,那玩意儿黏糊糊的还没什么用。”江代出说着抓了抓一边屁股蛋儿。
贺繁:“阿姨说抓破了会越长越多的。”
江代出:“没事儿我隔着裤子呢。”
不一会儿年美红也起来了,打电话给他俩的班主任说明了下情况,确实如贺伟东猜想的一样,老师出于谨慎考虑,委婉建议贺繁也在家歇一周,顺便夸了他知识基础稳固,自学能力强,不怕请假一周就跟不上。
年美红去忙之前给他俩买了一大袋零食,都是江代出点名要的,自此拉开了两人长达一个星期大眼瞪小眼的生活帷幕。
有贺繁在家,对江代出来说再怎么也好过一个人呆着,吃饱睡好后就拉着贺繁,给他展示自己那一塑料箱子的零碎玩具。他嘴闲不住,不停给贺繁讲这样是从哪来的,那样是谁给他的,在摸出个一晃就哗哗作响的小盒子后扭头问贺繁:“你会下跳棋吗?”
贺繁没玩过,“不会。”
“我教你吧,很简单的。”
江代出除了疹子发痒,精神头倒是十足,到桌子那把棋哗啦啦地往上一倒,拽过两张凳子就把贺繁按着坐下,给他讲起了规则。
然而江代出会玩不会教,把玩法讲解示范得乱七八糟。贺繁在一旁越听越蒙,跟着江代出就问他听懂了没,要不要来一把先试试。
对着江代出满含希冀跃跃欲试的眼神,贺繁不想扫兴,就点头说:“那我试试。”
“我蓝的你红的,我先走第一步。”江代出把乱掉的棋盘理了理,拿了颗蓝棋往前走了一格。
贺繁捏了个红棋也走了一格。
江代出又挪了一颗,贺繁就也跟着挪,挪到第五颗,被江代出打断:“你不能老跟我走一样的,就没意思了。”
“哦。”贺繁把棋退回来,改换了另一边方向。
江代出喊住他:“那里不对!你只能直着走,不能拐弯儿!”
贺繁又把棋子拿开,“那这里行吗?”
“这里行。”
贺繁正要落棋,江代出又叫:“不对不对,我看错了,你不能隔两个跳,只能隔一个。”
“哦。”贺繁又把棋拿开了。
正迷糊着不知该把棋往哪放,忽听有人敲他们屋的防盗窗。
江代出往窗外一看,见是放学回来的陈玉超和赵宇航,意识到已经是中午了。
“你俩今天怎么都没上学啊?”陈玉超从外面喊道,用手势示意江代出开窗。
江代出两手在胸前比了个“叉”,意思是不行。但好在老房子的窗户隔音差,他说话大点声外面也能听得见。
“我出水痘了,你俩出过没有?”
窗外两人面面相觑,陈玉超摇了摇头,赵宇航反问:“水痘是啥?”
陈玉超给他解释:“就是身上长特别痒的疹子,罗扬和他妹不就长过嘛,好几天没出来那次。”
赵宇航吓得一缩脖子,“真的假的?这么吓人?”
江代出隔着玻璃猛点头,朝外面喊道:“对!痒死了,还会传染。你们这几天别来找我了,等我好了找你们去。”
等两人走后,屋里又剩下江代出跟贺繁两个相依为命,与世隔绝。
夜里的时候,江代出的水痘发得比前两天更厉害了,背上胸口四肢几乎都长满了。这回不用贺繁提醒,他自己就死马当活马医地往身上糊止痒药膏,可是背上最痒的几处他伸着手也不好够。
贺繁见他姿势吃力,想到自己生病的时候他也给自己端过药,便投桃报李,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江代出是个逞能的性格,一开始说不用,过会儿自己实在搞不定,又讪讪笑着把药膏塞进贺繁手里,背过身去弯腰一掀上衣。
“你就看着哪有红点往哪抹,不要抹整个背,黏糊糊的没法睡觉。”
贺繁看着那一片密密麻麻几乎要破皮的水泡,惊得险些叫出声来,眯起眼别过头,硬着头发应道:“好。”
他把药膏挤了一点在指尖上,小心翼翼地逐个在水痘上轻轻地碰,怕给戳破了不敢使劲儿,羽毛一样的力道反弄得江代出更痒了,整个身子抖了一抖。
“这样好痒啊,你稍微使点劲儿。”
贺繁皱着眉,一咬牙加了点力道,忍着生理的不适感都给涂好了,换来江代出一夜的安眠和自己一宿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O^*)为了《同庚》能在更多榜上走得更长更远下一章开始就入V咯
入V当天会连更两章 若有幸继续相伴不胜感激爱你们(*ˉ︶ˉ*)
第32章
江代出这场水痘来势凶猛,先从躯干蔓延到四肢,然后是脸和脖子,最后几天连头皮里都长了不少,万幸的是贺繁无恙,只不过学校的假要一起请,前前后后请了十多天。
临到最后,江代出的痘疹已经结痂不痒了,也在家里闷得受不了了。贺繁看书自学补功课的时候,他要么跟狗玩,要么跟狗一样趴在窗户边上憧憬外面的世界,嘴里百无聊赖地哼歌着年美红理发那屋循环播放的洗脑神曲。
之所以说它们洗脑,是因为太容易听几遍不看词也能张嘴就唱出来。
“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到底有多美......”
“如果你真的需要什么理由,一万个够不够哦——哦哦......”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那红尘!永相随——”
江代出毫无音乐细胞,几乎没怎么接触过流行音乐,对歌曲的吸收除了影视剧片头片尾就是年美红在地摊上买的这几张“金曲合集”盗版碟了,属实被荼毒得不轻。
唱也就唱了,他还五音不全没一句在调儿上,歌词记一半忘一半接得磕磕巴巴,把贺繁也给折磨了个不轻。
江代出没察觉到贺繁的敢怒不敢言,趴在上铺哼着哼着,低眼看见了墙角那把大提琴。他对贺繁这个琴一直挺好奇,但他再霸道顽皮也知道别人的东西不可以乱动。
他探头问坐在书桌前的贺繁:“诶,你那个大提琴能出声吗?”
贺繁回头看他,“能。”
“你会拉吗?”江代出又往前探了探。
贺繁点了下头,“会。”
江代出来了精神,“那你拉一段我听听呗。”
贺繁早就手痒他的琴,正逢今天家里没大人,很干脆地放下手里的笔说行。
他到墙角小心地把琴盒平放在地上,先拿出琴撑放到地上把琴调了调高度,又拿起琴弓坐到椅子上。
江代出见他这一套动作像模像样怪唬人的,被吊得好奇心更起,摒着呼吸看起来比要演奏的人还紧张。
他认识的人里只有李诚学过电子琴,不过是被家长吼着学的,既没兴趣也没天分,琴练的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最低级别的证书都没考出来就已经危及亲子间和谐了。
贺繁调整好坐姿,握好琴弓,抬眸看了江代出一眼,意思是他准备好了。而后左手压下一根琴弦,右手握弓拉开一个优雅的弧度。
浑厚的琴体共鸣声在这小小的隔断间里缓缓铺开,悠扬婉转。这是来锦阳之前,贺繁原本准备考级的曲子,已经练得很熟了,不看谱子就可以拉下来。
这不是段人人都耳熟能详的旋律,江代出没有听过,但觉得十分动听,支棱着耳朵,眼睛也紧紧跟着贺繁手上的动作。一会儿觉得不够过瘾,干脆翻身下床近距离地欣赏贺繁的演奏。
贺繁穿着一套款式最普通不过的蓝色睡衣,把这小小的房间当成演奏厅,从容地演奏给他唯一的听众。
第一次接触大提琴是在他四岁半的时候,因为经常生病从幼儿园退学,在家由保姆带着。付雅萍有次请艺术圈的朋友来家里做客,他对一位阿姨手里演奏的乐器感到有些好奇。
可他的性格是不会主动张口去问“那是什么”的,只敢偷偷站在一旁看。那阿姨看出他感兴趣,就和蔼地把他叫过来教他坐姿和持琴,带着他的小手拉了几个音。付雅萍那阵正好想让他学点东西,那个阿姨后来就成了贺繁的老师,一直跟她学到离开首都。
在充斥着孤独和医院消毒水味的过去几年里,大提琴对贺繁来说就像一个老朋友,拉动琴弦发出的声音似乎能与他对话,重复枯燥的练习更像是细水长流的陪伴。也是年幼体弱的贺繁面对病痛感到无助时,让他有勇气面对,助他长好筋骨血肉的力量。
于是他就把拉大提琴这件事坚持了下来。
一曲奏罢,贺繁起身迈前一步,如正式演出时一样向江代出站着的方向拘礼。
见贺繁鞠躬,江代出下意识地也跟着鞠躬回礼。房间就那么大一点,两人又同时弯腰向前低,脑袋差点没磕到一起。
江代出反应过来自己土老帽儿了,有点丢人,尬尴地笑笑,嘴上仍不忘称赞:“你拉得真好,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贺繁浅扬了下嘴角,“天鹅。”
“哦。”江代出嘿嘿笑着摸了摸鼻子,又挠了挠后脑勺,心说难怪觉得贺繁像什么呢。
可不就像只白天鹅误入他们这不上档次的小池塘,把他和他那群发小全衬成了池里瞎扑腾的水鸭子。
江代出忽然就对小时候的贺繁也有些好奇,看着他把琴收好后凑前问:“贺繁,你有小时候的照片没?”
贺繁不解,疑惑地看着江代出。
“没有就算了,我就想随便看看。”
正当江代出以为贺繁并没带照片来锦阳,却听见他说:“有一张,我找一下。”
说着转身从为了节省空间而靠墙码着的一排书中抽了一本,从扉页里取出张五寸照递给江代出。
“只带来这一张,老师帮我拍的。”
江代出拿着一看,见是一张贺繁穿着校服,坐在教室里的照片,脸的确看着更稚嫩些,“这是你几岁?”
“七八岁吧,我也记不清了。”
“你以前就这么白啊。”江代出对着那时的贺繁感叹,因为看出照片里拍到的其他人都是差不多的肤色,只有贺繁白的突出。
贺繁只轻轻嗯了声。
不一会儿,江代出想起来什么,纳闷儿地问:“你就带一张照片,为什么不带全家福来?”
贺繁:“全家福都在墙上的相框里。”
回答了等于没回答。
江代出听得云里雾里,“你平时会想你爸妈吗?”
“偶尔想。”贺繁偏头看了江代出一眼,隔了几秒又说:“也不太想。”
他与他们真正相处的日子不多,他是跟着一个又一个保姆长大的。但无疑,只有江致远和付雅萍的家能让他觉得熟悉,认为自己是属于那的。
锦阳太陌生了。
江代出不大能体会贺繁心里的那种复杂和矛盾,因为对他而言,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想了就要拿张照片天天看着。于是没心没肺地又问:“那你爸妈把你送来我家,他们就不想你吗?”
贺繁低头抿唇,“他们太忙了,没空想。”
习惯了不常看见自己,又怎么会想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