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做些冰糖绿豆水。”萧寒锦说。
他们虽然不能胜过老天爷,但总要尽人事,若能做却不做,便真是枉顾性命了。
说左边做,几人立刻开始分工,短短几日,府城内各个街道以及城门处便出现了好些免费赠送绿豆水和汤药的小摊子,凡是前来者都有份,不用争抢。
萧寒锦日日都忙到擦黑才归家,先在偏屋将自己清洗干净,衣裳也拿去烧掉,他这才敢进正屋里。
“累了吧。”
他坐着吃饭,江以宁就在旁边伺候着,说是端茶倒水不为过,就差嚼碎喂他了。
萧寒锦久违露出笑脸:“还好,蒋兄听到些消息,圣京已经派官员到各地赈灾了,药材这些都会有的。”
“那就好。”江以宁给他扇着扇子,“那你们就不用再多操心了。”
“是啊。”萧寒锦轻笑。
原本他也不是会操心这些事的人,只是他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他,在万渔村小土坯房遇到这种事的江以宁,是不是又要蜷缩着过活了。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他就难受的厉害。
第180章 荒唐
刚进七月, 盛原府城内便已经有多数百姓因中暑而去世,太守王文明没有办法,只能任由萧寒锦等人在府城内布施, 而他则再次钻进了壳子里。
他深知这种时候, 怕是连圣京内都自顾不暇,根本不会派人来赈灾,自然就不会有人去指责他。
他想得简单,却不知,因着先前的事, 太子早就不再重视他这个太守,有消息都是先暗中告诉蒋亦疏等人, 因此等他听到消息时,前来赈灾的官员, 都到城门口了。
“大人, 圣京来了官员,此时就到城门了!”
王文明一听这事就急了,指着面前一桌子的美味珍馐挥手:“快快, 将这些都撤下去,再给我换身衣服, 我得出门看看!”
他特意换了身不起眼又脏乱的衣裳,试图让别人看起来狼狈, 好似他有多心力交瘁似的。
只是还不等他到城门迎接,就见那圣京官员已经进了城内, 甚至和萧寒锦等人交谈上了!
他和这些人本就关系不好,若是在此时被他们参告一番, 那他这位置就更保不住了!
他快速下了马车,疾步如飞, 还未走近,脸上就摆起笑脸了:“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下官盛原府城太守王文明。”
“你就是王文明。”那官员睨他一眼,意味不明。
王文明笑道:“是,旱情骤然严重,下官便叫府城内的商户们熬煮汤药和绿豆水避暑解暑,勉强有效。”
他这一番话,竟是将所有的好处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全然没顾及身侧蒋亦疏等人已经沉下去的脸色。
“哦?是吗?原来竟是王太守所为,本官还以为王太守只顾着缩在家中,故意换这身衣裳给本官看呢。”官员轻笑一声,“那便先去太守府,本官和王太守聊聊。”
“是是!”王文明面上一喜,赶紧上前带路了。
萧寒锦几人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严鸣咬牙:“这老东西真敢!”
“他有何不敢?这般想将好事揽到自己身上,那便叫他自己我做吧。”萧寒锦冷笑,“绿豆和白糖可没有了,叫太守想办法吧。”
“是啊,好不容易撑到圣京的官员来,我手里的药材也只剩和别家合作的那些了。”严鸣无奈。
这倒是真的。
草药本就价贵,每日不间断熬煮、布施,再加上府城百姓众多,早就不剩什么了,太守既然愿意将自己揽到自己身上,那就请他继续做吧。
蒋亦疏点头:“累了这些日子,虽只为问心无愧,但此情此景还是有些心寒,回吧。”
“去我那吧,出门时冰镇了些瓜果和甜水。”萧寒锦说,“再如何不悦,都要先取悦自己。”
这般说着,一行人便上了马车,很快回了萧宅。
萧寒锦无所谓冰块贵到何种程度,只要需要,就一定会够买,且先前看情况不对,他就已经暗中买了很多,再用几年都是够的。
日日吃冰对身体不好,便变着花样做些凉的吃食,勉强能避些暑气了。
到了萧宅,自然要按照萧寒锦的规矩做事,各个先将自己清洗干净,换了干净衣裳,才能去正屋。
“提防些是好事,你家小安安身体弱,若这时过了病气,那才是真难熬的。”蒋亦疏说。
萧寒锦笑笑,将厨房拿来的瓜果甜水全都摆放到他们面前:“先简单凉快点,中午吃凉面,管够。”
几人都吃了个爽,心情稍微好些,才有精神去聊方才的事。
于他们而言,做那些事已经不是举手之劳了,但王文明简单一两句就要抢夺他们的功劳,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萧寒锦笑笑:“我瞧那官员不一定就信了他的说辞。”
他虽对天圣了解不多,但也知晓,赈灾这种要紧事,派来的一定是陛下心腹,就比如之前彻查账目之事,因此这次来的官员想必也在太子那里听说过什么。
之所以要去他的太守府,怕是也存着能找到些证据的想法。
“由着他去,只是那位先前说今秋会有变动,不知这事之后还会不会有。”严鸣叹息,“我怎么就这么难呢!”
“别想这些了。”蒋亦疏头疼的很,商人重利,若是做这些事都没有好处,他是真糟心。
萧寒锦当即摆摆手,这些不提也罢。
左右他们该做的已然都做了,那便听天命吧。
另一边。
王文明对那圣京官员各种讨好,冰镇瓜果和美味珍馐层出不穷,势必要让官员宾至如归,只是他并未发现,他做的越多,那官员的脸色便越难看。
官员摆摆手:“王太守不必客气这些,城内百姓艰难,本官也没有胃口吃这些,比不得王太守。”
王太守瞬间吓得一个尿惊。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干笑道:“下官是怕大人身体不适,便想着拿些好东西奉上,下官平日里也舍不得吃这些。”
官员微笑:“本官只是开玩笑,王太守莫要惊慌,还是与本官说说府城的情况吧。”
“府城的情况?”王文明更慌了,他只知道府城内常常有人去世,哪里还知道更具体的情况?
他在官员的目光下不敢挪动,身后的主簿忙接话道:“回大人,我们太守近些日子都在忙着府城内的事,每日亲力亲为,只顾着百姓吃饱避暑的事了,其他的实在没有精力。”
“哦,那府城死伤情况如何?”官员继续问。
“约莫、约莫有近百名……”
“荒唐!”那官员骤然冷呵,面目再不如先前那般温和,他冷眼看着王文明,语气嘲讽,“自从干旱,盛原府城患病七百一十人,因病而逝二百九十八人!你身为盛原太守,竟连这些都回答不上!还有脸在府内吃喝享乐!”
“不是的大人,不是的!下官只是累糊涂了,下官每日都在街上赈灾布施,实在记不得这些了!”王文明立刻跪地求饶。
说起这些,圣京官员眉目更冷,甚至隐隐淬着阴寒,他气极反笑:“好!好啊!你既然说日日布施,那我问你,熬煮避暑汤药的药材是什么?每日所耗费药材几何?喝药后百姓情况是否好些?你可有关心询问?一问百不知,竟还有脸跟我说你每日都在布施!”
“下官、下官……”王文明半句话都说不出,他确实半点事情都没做,可他也不能就这么说啊!
他向来躲惯了,盛原府城在他的管控下从未出过大事,因此他也从不需要去考虑过多的问题,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但他没想到,旱情这样严重时,圣京居然会派人来,先前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他此时觉得脑袋一片混沌,连为自己开脱的话都不知道如何说,这是他从未遇到的情况。
“从前你也是有抱负之人,你努力攀爬到了这般地位,做一城太守,竟这般不知感恩,只知道贪图享乐,这些竟是要比你的百姓都重要吗?你可有看过他们离世时干枯瘦弱的身体,通红皲裂的皮肤以及被晒干的眼珠!”
“你没有!你若是真的有,就做不出这般混账事来!简直猪狗不如,丧尽天良!”
王文明跌坐在地,彻底没了辩解的心思。
那官员冷眼看他:“你还是想想如何保住你这条性命吧!”
他说完甩袖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吩咐将桌上那些菜全都拿走,分发给府城的百姓。
太守府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萧寒锦几人的耳朵里,也因此知晓,王文明往后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今秋的调令,一定会来了。
赈灾官员是带着药材和太医来的,也想来也是只有五大府城才有的待遇,毕竟圣京围绕五大府城,若是府城出事,圣京也要遭殃。
既是带了药材,他们就更不用担心了,也学着其他商户在家中歇着,只是那官员却是挨个找上门了,甚至与他们约在了鲜满味,偏他们还不得不去。
他们去时,那官员已经在雅间内等着了。
几人不免有些惶恐,蒋亦疏拱手道:“叫大人久等,请大人饶恕。”
“无妨,我可没有随意处置你们的权利。”那官员轻笑,“你们做了这些好事,只有嘉奖的道理。”
“都是草民等人该做的,灾难当前,无人能独善其身,其他商户也有出力,只是出面的是我们罢了。”蒋亦疏不欲占别人的好,直言并非只有他们出力。
官员微微点头:“你们能这般想是最好的,只是眼下还是需要你们继续帮忙,药材和银子方面不用担心。”
“我们自当尽力,还请大人吩咐。”几人同应声道。
这事都找上门了,和之前便更不同了,若是做得好,对方回了圣京帮他们美言几句,得到夸奖也是好的,若在圣京露了头角,对他们都是有好处的。
圣京。
前朝议事殿。
“万爱卿,先前便听你提及过那小小秀才,如今倒是都进府城做事了。”散朝后,身着明黄的男子高居上位,说这番话时语气带笑,可见龙颜甚悦。
方才钦天监来报,不如日将会有雨,他自然是高兴的。
“此子确实聪慧,酒楼内美味珍馐数不胜数,微臣惭愧,竟是还惦念着。”万曾文老脸一红,说起这话都没打磕绊。
他便是先前在县城查账目的监察御史万曾文,但在朝廷内,他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正三品官职。
只是他不敢说更多,只能将萧寒锦的才智放到做饭菜上,否则陛下会疑心。
陛下轻笑:“能叫你惦记,只怕是不错的,我听闻与他一起的几人,有颜爱卿和蒋爱卿家的兄弟?还有一位药材公子?”
万曾文无奈,这哪里是听闻,分明就是查的清清楚楚。
他点头:“是如此。”
陛下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淡声道:“确实不错,只是太子那里,你还要多提点些,莫要叫他再往外跑。”
万曾文这才稍稍松口气,他忙拱手:“是。”
太子也并非无故要微服私访,但陛下却只字不提正殿的事,可见对齐家还是……
思来想去,万曾文还是书信一封送去盛原府城,前去赈灾的官员曾是他的学生,应当会明白他的意思。
不管是熬煮汤药还是送绿豆汤,都只是杯水车薪,只要一日无雨,这种旱情就不可能缓解,任凭他们如何尽人事都无用。
七月本就热,连月无雨暴晒,地面都好似滚烫着,在外帮着做事的萧寒锦几人,自然也不能躲过暑气,接连病倒了。
萧寒锦惨白着一张脸,嘴唇干裂,偶尔睁眼看向江以宁时,眼神涣散不说,眼球都泛着黄色,看得江以宁只能咬牙将泪意憋回去。
“藿香快不多了,我回头去药铺问问。”江以宁眨了眨眼,“你快喝。”
“我好多了,你可喝过了?”萧寒锦闭眼询问,他一睁眼就觉得天昏地暗,只会想抱着痰盂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