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话到这里,点到即止,任凭池昼怎么追问,他都没有再继续讲了。
他一句话把这个俗套的鬼故事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高度,池昼从来没想过,这个故事还能从这个角度变得细思极恐。
仗着环境漆黑,池昼悄悄地用食指碰了一下陆深的手背。
还好,是有温度的。
陆深也仗着环境漆黑,一直盯着池昼的脸。
“你突然摸我干什么?”
池昼被逮了个正着,但眼下这么黑,陆深又不可能找到证据。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说:“不小心碰到的。”
陆深的视线一直没移开过。接着,他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句话:“你刚刚感觉到温度了吗?”
“有啊。你又不是死了。”
“真的吗?”
电梯里本来就黑,陆深这个略带疑惑的问题在此时此刻显得尤为诡异,池昼差点自己都不确定了。
偏偏陆深还要继续用这种语气说:“你再试一次。”
池昼被他搞得心里发毛,赶紧伸出手再试了一次。
他这次就顾不得用食指了,直接整只手贴过去。
就在这时,巨大的“咔咔”两声,电梯门倏然被撬开,外界光线猛地刺入,成功把池昼吓了一跳。
池昼本来是打算贴一下试探温度,被吓到之后没收住力,直接把陆深的手当成沙包那样捏。
“什么鬼??”
“哎哟孩子,苦了你们了。”维修大叔用探照灯往池昼脸上照去,想给这位害怕的同学一点光明,“别怕啊,别怕,叔这就给修好。”
“……”池昼试图给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强调道:“刚刚是我按的警铃,我说明的情况。”
维修大叔点点头,在忙碌过程中抽空竖了个大拇指说“嗯嗯真棒”。
“……”池昼不甘心地说,“电梯灯一黑我就反应过来了。”
维修大叔:“哦哦,了不得。€€€€回去吃点好的压压惊啊,来,现在先让让,我看看是不是你脚下这地儿出了问题。”
“走吧。”陆深适时提醒道。
池昼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不死心地确认着维修大叔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没有害怕。
可惜,维修大叔一直低头干活,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背负着一个少年的颜面。
池昼的眼神从期望到失望,维修大叔都没抬头看过他们一眼。
池昼终于放弃了。
他转而将炮火对准陆深:“你刚问的都什么鬼问题啊。”
陆深提醒他:“你先讲鬼故事的。”
池昼问:“你怕了吗?”
“没有。”
“那不就结了。”池昼二话不说给这桩案子定下过错方,“你的。”
陆深反问:“那你是怕了?”
池昼夸张地“哈”了一声,“当然没有。”
陆深也学他说:“那不就结了。”
池昼被噎了回来,干脆瞪大眼睛盯着他。
陆深也平静地看回去。
刚刚电梯里太黑,现在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刚刚是你按的警铃,你说明的情况。”陆深突然开口道。
池昼皱起眉,没弄明白陆深这突然玩的哪一出。
陆深将刚刚池昼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电梯灯一黑你就反应过来了。”
“我看到了。”陆深说,“我可以作证,你一点都不怕。”
池昼那点稀碎的颜面又被人拾起来了,而且这个人还是陆深。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走了一段路才琢磨出意思,挑眉道:“你竟然会说人话?”
接着他又咧开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算你识相。”
陆深一时被晃了眼,躁动的心绪几乎要从他从未移开过的视线中直露出来。
他这才别开视线,平视前方,好似不曾将视线投在特定的某一个人身上。
安静了一会儿,池昼突兀地挑起了一个新话题:“喂,下周六我生日,你要不要来我家?”
陆深脚步一顿,撩起眼皮问:“为什么叫我?”
他们连朋友都不是,直接去池昼家参加他的生日会,是不是跨度太大了。
“没为什么。”池昼懒得说理由,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你就说来不来吧。”
池昼只等了几秒,没听见回复,又赶紧找补一样地说:“爱来不来。”
然后加快脚步走到他们分别的岔道上,往另一个方向迈去,“走了,拜。”
他走得比往常快,大概是不想听到跟自己期望相悖的答案。
陆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在池昼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他低头看了看手背,池昼刚刚抓过的地方有点红。
他将手揣进兜里,那些隐秘的、未曾细想过的问题,也一并有了答案。
陆深其实早就知道池昼的生日,先前填写班级资料的时候他瞥过一眼,谁的信息都没记住,独独记住了池昼的生日。可能是因为这天刚好在夏至,比较好记。
他还记得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池昼这样的人,在夏至出生,好像也没什么奇怪。
陆深闭上眼睛,那天池昼朝他笑的模样再度浮现出来,明艳而扎眼。
那一瞬间,仿佛太阳近在咫尺,他已然度过了一整个炽烈的。
陆深没有参加过别人的生日,不知道应该给池昼准备一个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思索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在便签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这种习惯的。
陆深将便签纸折起来,放进一旁的抽屉里。
不知不觉写了十八遍,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快哭了的脸。
他站起来,从旁边的展示柜上拿起一架无人机。
当初他自学了一个假期,改进了这架无人机的自动避障系统,算法经他优化后,可以自主识别最近0.7米的障碍物并重新规划路线。
虽然现在的池昼应该已经不是新手,不会再因为撞上障碍物而炸机了。
夏至当天。
陆深正要出门,却见客厅亮着灯,桌子上堆叠着数十张蓝色便签纸,那上面不约而同地写着两个相同的字。
陆深心下一沉,视线偏移,看见他妈就坐在客厅沙发上。
“解释。”
良久,陆深开了口:“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你平时就不合群,跟亲戚也不往来,现在又不知道跟谁学成这样。”
“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太不正常了。”
“他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你问过别人想走这条路吗?”
陆深正在池昼家的小区里绕着圈,脑海里回荡的都是今天客厅里他妈说的那几句话。
他的方向感很好,却是难得地迷了路。
绕了大概十分钟,他才在门口站定。
他正要推开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这标准还真说不好,池昼从没仔细想过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想了半天,他终于说出一条:“能一起玩就行。”
然后就遭到了石头的无情嘲笑:“这算什么标准,兄弟不就能一起玩?你娶我不就得了!”
池昼嫌弃地说:“你看我会喜欢你吗?”
“哦我还真忘问了,女的啊?”
“你找死是不是。”
“行行,知道了,你宇宙第一直。”
突然间,陆深觉得自己推不开那扇门了。
他应该再也不会,也不会有机会再来这里了。
天色渐晚,陆深站在池昼家附近的小公园里,面无表情地操纵着遥控。
无人机的螺旋桨旋转起来,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它一点点升空。
可是,正如他想的那样,池昼已经不是新手了。
他不需要更精确的自动避障,也不需要别人为他重新规划路线。
那架无人机飞了很久很久,飞过某扇欢声笑语的窗,偶尔与风筝比肩,却又在下一阵风吹来之前,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它遇到障碍物懂得绕行,它的制造者也是。
无人机云台上载了一台摄像机,通过图传将它拍下的图片传进陆深手机里。
是一张夜景图。万千灯火里,有一盏与众不同的灯。
“你还叫了陆深啊?”
池昼“嗯”了声,“他要来了,我就不跟他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