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怎么不走了?”
不过有时候俞秋也会不满于此,就像现在。
他想碰碰那个月亮,于是他快步走向前,和江淮许肩碰着肩,嘈杂的街巷里,俞秋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又渐渐趋于平静,他喉咙动了下,“来了。”
就像很久之前的某个初冬雪夜,江淮许问他,“以前过得很糟吗?”
这个问题在俞秋十七岁后听过很多次,唐柔问他,江声平问他,云时初问他,大学关系还不错的同学问他。
俞秋每次的答案都一成不变,“凑活着过吧。”
唯独江淮许问他那次,俞秋忽然很想让江淮许可怜一下他,因为那一次是他生平第一次感觉他能碰到那个月亮,只是看起来不近也不远,抓也抓不到。
俞秋笑着说:“有点可怜。”
他看见江淮许的眼睛里多了很多东西,包括爱。
俞秋得意地勾唇,将那点卑劣彻底压回心里。
他不再看那双眼睛,转过身背对着江淮许,伸手把床边的小夜灯关掉。黑暗里,他用力捏紧手心。
他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对江淮许有喜欢,所以他又有点后悔,“你别可怜我。”
*
回到江家的时候七点二十,这样看来从小街巷里走确实更快,虽然也是多此一举。唐柔和江声平没回家,临时出差,八点半落飞机才给他们打电话。
江淮许敲了敲俞秋的门,示意他接电话。
他敲门时俞秋刚洗好澡,头发还是湿的,额前多余的头发往后抓,露出漂亮的眉眼。
“电话。”江淮许递给他。
“小秋,唐姨临时有事出差,这周不在家,你和江淮许在家记得好好吃饭。”唐柔温声道。
“好的。”俞秋接过,针对唐柔的念叨时不时地应声,又聊了会儿才挂了电话。
睡觉前俞秋刷了套理综卷,可能是心情不错发挥也不错,他这次没错几个题,有些错误注意的话是可以避免的。
改完错题十一点,这个时间段睡觉算很早了,俞秋没困意,也不打算睡那么早。他躺在床上,思考还有什么作业还没做,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渐渐的他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想可能是那根棒棒糖的原因。
***
在俞秋的记忆里,江淮许似乎很讨厌他抽烟。他会针对俞秋这个行为进行长篇大论的劝诫,听多了真的挺烦人,因此俞秋在他面前很少会光明正大的抽。
江淮许一直维持着学校里的三好学生、家里懂事的孩子、公司里能担大任的小江总这些光鲜亮丽的形象。他不抽烟,应酬的时候也尽量不喝酒,对所有人都一样的温和,让人挑不出半点错误来。
只是除了他没人知道,其实江淮许是抽过烟的,虽然只有一次。当然了,俞秋觉得自己没必要记得那么清楚,但让江淮许这样干净的人多了污点,俞秋还是挺后悔的。
大二快要期末的某个夏天,江淮许忽然半夜发烧,俞秋发现的时候他整个人早就满头大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
那一瞬间俞秋后背发凉,他背起江淮许就往楼下跑,狗血得不行,电梯那次刚好坏了,俞秋没办法,只能走楼梯。
六月晚上的风吹在脸上很凉爽,整整十三楼,俞秋身上的衣服全湿了。
他把江淮许放在车里,开车时踩了好几次油门都没声,过了会儿才发现是因为他没插车钥匙。
俞秋没忍住爆了粗口,“去你大爷的!”
一路上俞秋只顾着加速,好在晚上车少,他闯红灯的时候就没那么多顾忌。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平日里的冷静全然消失,停了车背着江淮许往急诊跑。
好在只是普通发烧,俞秋坐在医院长廊外的座椅上,听着病房里输液时的滴答滴答声觉得烦躁。
他没烟瘾,但还是下楼走了很远,去两公里外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包烟,站在便利店外抽了好几根。
差不多凌晨两点,莞城安静得能清楚地听见国道两旁种的树上隐约的蝉鸣声,时不时飞驰而过的跑车嗡鸣,俞秋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兀自一人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往医院走。
回去的时候凌晨三点,只是普通发烧,俞秋没和唐柔打电话。
推门进去的时候,江淮许已经醒了。
俞秋有些不大自然,他后悔自己应该先回家一趟,洗个澡换身衣服,而不是脏兮兮的进来。
他说不清楚当时自己的心境是什么,后来江淮许死后他总会不经意想起他们在一起相处过的日子,偶尔会想起这天,他想也许也是有喜欢在里面的。但当时他以为是愧疚和烦躁,愧疚江淮许因为他变成这样,烦躁莞城的凌晨四点很冷。
“你醒了?”俞秋说。
江淮许笑了笑,带着歉意道:“让你害怕了,抱歉啊俞秋。”
俞秋冷着脸没看他,“抱歉你大爷的。”
江淮许一个人笑了好一会儿,俞秋洗完手过来,将旁边的椅子拉过,坐在江淮许的床边,“你要是想去厕所和我说。”
“俞秋,”江淮许欲言又止,还是开口,“发烧不是腿废了。”
俞秋愣了愣,半晌呆呆地回,“哦。”
“怎么感觉不聪明了。”江淮许叹了口气。
见俞秋没回他,江淮许又说:“不反驳吗?”
“反驳。”
“反驳无效。”江淮许笑笑。
“你中二病犯了。”
江淮许的脸色好了很多,俞秋用手轻轻贴了下他的额,“还好不发烧了。”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两人都没说话,空气有点闷。俞秋起身把窗户打开,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窗帘晃动。
烦躁的情绪下去了些,江淮许问他,“俞秋,你是要弄死一个刚退烧的人吗?”
“没那么娇气。”
俞秋说完也不管了,坐回椅子上发呆。
过了会儿觉得实在无聊,把手机拿出来玩开心消消乐。这玩意儿有时候低智得不行,有时候又废脑子。有些关过是过了,但就是打不出三星,连续打了三次还是二星,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感又卷土重来。
俞秋果断关了手机,决定扼杀源头。
江淮许看他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笑着问他要手机。
俞秋挑眉,“你行吗?”
“试试。”江淮许坐起身,咳了下接过,俞秋撑着头看他玩,他以为江淮许这样说是会的,结果精力值用完了都没过。
俞秋:“……你这打得。”
江淮许:“手气不行。”
“这和手气没什么关系,单纯是你技术不过关。”俞秋低头打闯关赛领精力值,“闯关赛挺好玩的,你要玩吗?”
他靠得近,江淮许闻到了他身上还没完全消散的烟味。他坐在床上看俞秋,一向爱干净的人衣服不知道碰到哪儿了一身灰,整个人看起来颓得不行。
江淮许下意识碰了碰俞秋的头,柔软的黑发从他指尖的缝隙里穿过,和俞秋平日里凶巴巴,又冷又倔的性子完全不搭。
措不及防的触感传来,俞秋浑身一僵,他舔了舔唇,想说些什么解决这个看起来比较尴尬的场面,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东西来。
江淮许忽然问:“心情不好吗?怎么又抽烟了?”
“嗯。”俞秋默了半晌应声,把黑了屏的手机扔回兜里。
病房外的风吹得响,卷起窗帘发出唰唰的声音。
“还有烟吗?”江淮许看他。
江淮许不喜欢他抽烟,说实话,俞秋也不喜欢。他第一次抽烟是决定和江淮许一起填莞大的那天,后来再尝试也只有实在心烦意乱,抱着能一时麻痹自己也挺好的想法会抽。
所以他下意识说:“你疯了?”
江淮许被他的反应逗笑,“也许。”
俞秋一愣,他应该拒绝的。比如斥责他对自己身体不负责,生病了还想着这种事,脑子有病。又或者好言劝诫别误入迷途,能早日回头是岸也算好事。
只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句,“医院不让抽烟。”
江淮许说:“去外面就得了。”
他将手上的针拔掉,在俞秋一脸震惊的表情中起身,“现在可以了。”
俞秋:“你真想死啊?”
但俞秋也没再说什么,和江淮许往楼下走。
因为是普通发烧,医生没强制性要求住院,说是醒了就可以回家,俞秋和江淮许下楼时正巧遇上刚查完房回来的护士,登记了后才离开。
凌晨三点半,他和江淮许坐在车里,隐约还能听见蝉鸣,夜色很好看,星星成片连成河,冷风灌进俞秋的衬衫,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去哪儿?”俞秋问。
“都行。”
“良云山?”
良云山在莞城往南快要跨省的方向,那一片几乎没什么人了,到处是绵延的山和废弃的工厂。
“好。”江淮许点头。
听到他应声,俞秋也懒得再问了,踩着油门往良云山走。
偶尔路过几辆车,挡风玻璃上车灯忽暗忽明,俞秋抬眼看江淮许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后悔这个决定,他觉得他绝对是疯了。
从医院去良云山要两个小时,也许还能赶上日出,听说那儿的日出不错。
俞秋没放音乐,车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以及机械女音时不时的提醒,向右转,向左转,高速路的最低限制时速,距离目的地还有几公里等等。
“手机给我吧。”江淮许出声。
“怎么了?”
“给你过关。”江淮许咳了下,“不是还有好几关过不了吗?”
“……你行吗?”俞秋再次表示怀疑,“我没钱充精力值,你别给我玩光了。”
他空出一只手把手机扔给江淮许,江淮许笑笑,边低声咳着边低头玩。
俞秋再次提速,沉默着不再说话。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天空没那么黑了,月亮的颜色逐渐变淡,周围没有一点云雾。车窗开了点,风从缝隙里进来,耳边还有路旁栽种的树拍打在一起时呼啸而过的声音。
可能是马上要到一个新的地方,可以短暂性地逃离莞城的高楼大厦和彩色霓虹灯,短暂性得远离压得他喘不过来的莞城,俞秋心里的烦躁莫名其妙被安抚了很多。
海风的味道灌了进来,隐约还能听见海鸥扑水的打浪声,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俞秋彻底放松,即使面对坑坑洼洼的小路也没紧张,车是俞秋去年跟着江声平做了个项目,分红不少,他用那钱买的,不贵,但胜在车型好看,来这一遭底盘不知道破损了没。
俞秋把车停在半山腰,下车看了眼,没什么大事,好歹不用再花钱送去店里保养了。他来良云山挺多次的,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山的另一边,那儿更靠近邻省,手机上的IP地址也会跟着改变,这儿倒是第一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