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暗卫单膝点地行了一礼,回禀道:“王妃受惊了,这几人是年关暗中掳走京中不少娘子的绑匪,这孩子是帮凶。”
楚召淮诧异看去。
那孩子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
其他几人听到“王妃”二字,脑子活泛得已经想到“煞神”,也跟着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饶。
“王妃饶命!”
楚召淮垂着眼没说话。
姬恂面具下的眼睛注视楚召淮,看他是什么反应。
是愤怒被欺骗,还是难过信任被辜负?
……可是都没有。
楚召淮只是笑了一下。
他蹲下来伸手温柔抚摸孩子的头,宽袖微垂,隐约露出手腕那条淡去的疤痕。
“没关系。”楚召淮轻声说。
他只是想给年幼的自己买一块糖人。
既然巷子里没有卖糖人的,那便不给了。
孩子满脸泪水,呆怔看着他。
楚召淮站起身抬步离开,继续吃他的糖画。
那个孩子的欺骗对他而言,只是路边踢到一颗小石子,不痛不痒。
楚召淮怕冷,冬日出门穿得极厚,赵伯还是怕他冷又给罩了层,可从姬恂视线望过去,少年依然肩膀单薄,夜风将雪白斗篷吹拂而去,裾摆处的黑色爪印鲜明又刺眼。
姬恂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蜷。
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下。
楚召淮穿过逐渐冷清的长街,刚走出平安坊就见王府的马车停在路边。
姬恂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安排一群暗卫跟着他,楚召淮料到车夫不会轻易离开,他也不生气,神态自若地踩着马凳上车。
紧接着,戴面具的“暗卫”也跟了上来。
楚召淮愣了愣,突然瞪他。
姬恂手指不自然地捻了捻,躲开楚召淮的目光,像是对炭盆有了极大的兴趣,若无其事地说:“王妃也瞧见了,平安坊鱼龙混杂,极容易遇到危险,那些暗卫……”
“他们职责所在,我又没生气。”楚召淮不高兴地说,“我就想问那些扑来的东西呢,你全扔啦?”
姬恂:“……”
“算了。”楚召淮也没为难他,闷闷地靠在软塌上,“反正都是扑来的东西,没花一文钱。”
的确一文钱没花,唯一一次毫不犹豫拿银子,还是给那个孩子买糖人。
马车动了起来,桌案上的烛火即将烧到头。
姬恂正想重新点烛,瞧见楚召淮已闭上眼睛好似要小憩,只好停了手,任由烛火燃尽。
整个马车陷入黑暗中,只能隐约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姬恂直直注视着闭眸的楚召淮。
车帘随着马车而动时不时露出些许路边的烛光,姬恂常年在外打仗,夜晚淡淡的光也能助他视物。
楚召淮拢着手炉半躺在那,眉眼精致昳丽,如一座精雕细琢的玉器。
这样神仙似的人,合该身处繁花拥簇之中,钟鼓馔玉不过点缀。
……可他却被自小苛待到大,又在大好年华遇上彻底摆脱不掉的煞神,再没了退路。
若非“煞神”是自己,姬恂都要同情他了。
马车摇摇晃晃,似乎到了颠簸的地段,楚召淮本就没有睡熟,被晃得差点蹦起来。
黑暗中,他摸索着往前探了探,想要开口让车夫慢些,可手才往前一伸,就触碰到一个滚烫的躯体。
楚召淮吓得往后一缩。
不知何时,那暗卫已坐得离他极近,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那股压迫感依然满满当当地充斥四周。
楚召淮吞了吞口水,后仰着靠在车壁上,伸出脚尖往前面踢了踢。
“你……离远点。”
足尖似乎踢到暗卫的小腿,轻飘飘的没敢用力,却足以驱赶妄图侵占他周边领地的男人。
姬恂却没动:“王妃不睡了?”
楚召淮撇嘴:“就两刻钟的路程我能睡着吗……啊——!”
话音未落,马车像是轧到一颗石头,颠簸得楚召淮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整个人几乎飞出去,失重感铺天盖地袭来。
千钧一发,姬恂伸长手臂往前一探,准确无误在黑暗中接住他。
楚召淮惊魂未定,双手艰难扒着姬恂的手腕,心疾几乎要发作。
姬恂耳朵轻动。
楚召淮艰难喘息着,他常年生病,气息短促,喘几口就要强迫自己屏住呼吸缓一缓,断断续续个没完。
黑暗中更是将声音尾调所有细节放大无数倍,丝丝缕缕往耳中钻,勾人魂魄般许久不停息。
姬恂呼吸一顿,好一会才不自然地对车夫道:“慢些。”
车夫忙说:“是!”
楚召淮不敢乱动,踉跄着跪坐地上,双手仍紧紧抓着姬恂的手腕不肯松。
缓一缓,缓一……
楚召淮喘息声戛然而止。
学医多年,白芨神医对脉搏极其敏锐,艰难稳住疾跳的心脏后,他突然后知后觉掌下的脉相不对劲。
脉搏似有似无,手腕冰凉,身上却像是炭盆似的散发炽烈的热意。
无脉症,毒……
楚召淮浑身一僵,彻底憋不住呼吸,突然咳了个死去活来。
姬恂眉头轻蹙,准确无误地伸手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楚召淮眼圈都要咳红了,眼泪挂在羽睫上摇摇欲坠,哆嗦半晌终于磕磕绊绊道:“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来时你说王爷什么来着?”
姬恂眉梢一挑:“说他心狠手辣,心里扭曲……”
“胡言乱语!纯属是谣言!”楚召淮边喘边道,“此话断不可信,王爷英姿勃发威武雄壮,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姬恂:“…………”
姬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笑非笑道:“王妃真这样想?”
“认真一想!”楚召淮像是军队训练过,铿锵有力地喊号子,“王爷平定边疆战功赫赫,怎么可能是扭曲病态之人,外面那些谣言我一字都不信嗷!”
姬恂:“……”
姬恂突然笑了起来。
……这次没有伪装,而是用的本音。
“没想到王妃竟然如此想本王。”姬恂慢悠悠道,“本王真是受宠若惊。”
离得近了,映着帘子外路边的烛光,楚召淮终于能瞧见他的动作——男人轻缓摘下面具,露出神清骨秀的熟悉面容。
楚召淮眼一闭,差点当场死给他看。
的确是姬恂这厮。
虽然想死,但楚召淮坚强地活下来,甚至还抖着声音装作诧异地说:“啊!怎么是王爷的声音?王爷,王爷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姬恂低低笑着,没有半分尴尬,甚至缓慢俯下身,慢条斯理地说:“属下来保护王妃。”
楚召淮:“……”
第42章
黑暗中死寂许久。
姬恂耐心等着楚召淮如何应答, 却感觉因受惊还搭在自己腕上忘了撤走的那双手忽然轻轻发起抖来。
姬恂一怔。
心像是被针轻轻刺了,那细细密密的抖动带着针尖一寸寸往里钻。
姬恂手指微动。
他自年少便嘴毒,宁王都管不了, 若说尖酸刻薄的话璟王眼皮一掀张嘴就来, 可哄人的话……
姬恂似乎又词穷了。
“我……”
姬恂刚要犹豫着开口,就感觉楚召淮手越抖越厉害,整个马车充斥着他隐忍到极致的呜咽……
唔, 笑声?
姬恂眼眸一眯。
楚召淮憋得浑身颤抖, 实在没忍住嘴唇一动, 漏了几声笑音。
姬恂凉飕飕地道:“楚召淮。”
不知道是什么戳中了楚召淮, 他明明怕姬恂怕得心尖都在颤, 可却憋不出涌上来的笑意,一边害怕一边乐:“王爷恕罪,我我知错, 往后再不敢犯……呜。”
姬恂:“……”
姬恂淡淡捏着楚召淮掌心的软肉,慢条斯理地道:“你再笑一声, 方才那些东西别想要了。”
楚召淮赶紧绷紧唇角。
四周黑咕隆咚, 瞧不见姬恂那张“不日取你狗命”脸, 楚召淮胆子大了些,一时半会根本没法被吓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