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注释1),分时化育,以成天地万物(注释2),而万物有灵。清州六府,何以惟修?以水灌溉,以火烹饪,以金断割,以木兴作,以土生殖,以谷养育,圣人之德,顺应天时地利,滋谷养民……
待下考场时,林岱安才发觉手臂已酸胀,而薛灵均已等在外头。
“玉郎!你答得如何?”
“还行。”林岱安将薛灵均的书笈从他背上取下,将文具书卷取出与自己的搁在一起,再将二人的书笈叠放一起,自己背上,“你怎么这么早?”
薛灵均笑道:“我前边一个考生一直出虚恭(注释3),气味实在难闻,我忍耐不下,答完就离座了,主试官说,可以提前半柱香交卷,只是一旦离考场,便不能再返回。”
林岱安道:“你答的什么?”
“这次我可没有写什么王谢飞天下”,薛灵均笑道,“我之前曾在林太爷书房中,翻到过一本无名氏所著杂书《宇宙论》,书中所言十分有趣奇异,与古往今来大不相同。那书中道,宇宙之中有银河,银河之中有星系,星系又有金、木、水、火、土、地、天、海之分,而唯有地星有谷,能滋养万物,其余七星却万物不生。金星也就是太白星,奇热无比,且万分沉闷无法呼吸,仿若处处有千斤之顶压盖,任凭你有着钢筋铁骨,到金星也会压得粉碎。火星又称荧惑,与地星颇为相似,却是一望无际的火红色戈壁荒漠,依旧万物不生。而水星又极其冰寒,木、土更为恶劣……”
“总之,宇宙奇妙,探究无穷。若是有朝一日,能翱翔于天地间,穿梭于星宿之际……,那该多么新奇!”
薛灵均脸上洋溢着极为开心的笑,仿佛他立刻要翱翔宇宙一般。
“因此,我觉得可以鼓励有识之士,探索天地,提升锻造钢铁之技,而不仅仅局限于君子之六艺……,且我朝许多百姓困于温饱、学识贫瘠,若是普及教学、人人皆有学识,人人皆可创造,与我朝长远发展利益无穷……”
林岱安也被薛灵均的说辞吸引,不知不觉中,一时仿若自己也置身于渺茫宇宙中,一时又似乎看到大殷万民富裕、人人皆是有志之士的繁荣景象。
“不过,宝儿,你说的这些,好虽好,但未免太过遥远,不是一时可抵达之事。”林岱安蹙眉,担忧道,“万一批阅的主事官认为你偏离题意,可如何是好?你也太过冒险。”
薛灵均盈盈一笑,“如今的清州知府是今年新任,听说他平时最喜新颖创造,不耐烦老成持重,而且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定要做出些不同以往的事来。”
“再说,就算此次不中,也不要紧。我并不想考什么状元做什么官,不过是祖父一心渴盼,我不好伤他的心。”薛灵均又道,“我呀!只希望将来不做碌碌无为之辈,天地万物为人造,我要是能为这天地万物创造一点我能造的,为这宇宙、天地、或者万民,做一点点事,也就心满意足了!”
听到薛灵均说不想考状元,林岱安浮起复杂心绪,读书的学子,哪个不想考状元?
他自己被空空道人批一道乞丐命,没日没夜读书,一心盼望他日高中,来破除算命之说,难道不是自己魔怔?
为人一世来一遭,难道不是像宝儿所想那般,为这世界创造点什么,为万民做点什么,叫这世上人人皆可温饱、人人皆可读书、人人皆可独有千秋,所图难道不更宏伟?
第012章 花千醉
“灵均!岱安!”
一个矫健身影远远奔过来。
“呀!是花糕儿!”薛灵均高兴地挥挥手,“花糕儿!”
花糕儿跑近了,刹住脚步,委屈道:“你两个去清州府考试怎么不叫上我!”
林岱安道:“你又不考试,去清州府做什么?”
“我去围观一下不行?下次你们参加秋闱,可一定喊上我,让我去见见世面,若是错过了,我可就要再等三年!”
薛灵均笑道:“我看你真该去找夫子讨个县试的名额,你这股热心劲儿,许多学子都不如。”
花糕儿挠挠头,“嗨!我又不考状元,我就是想瞧个热闹。”
说着,花糕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字,封皮已经掉了,前几页也卷成干巴巴的树叶。他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行字,
“你俩快帮我看看,这句话什么意思?我怎么练都不对。”
两人凑过去瞧,只见上面画着舞剑的小人儿,一旁写着几行字:
一念种,两念生,三念连连叶,四念片片红;
五六七念散气血,八九十念生香盅。
片片连连处处火,连连片片满江红。
朝开灿如霞,暮谢落成冰,
云如海,尘俱清,血红若残阳,山河满重影。
情丝殆尽,涅槃重生。
看完,两人面面相觑。
薛灵均笑道:“花糕儿,你这是要炼什么神功?”
花糕儿红着脸,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我也不知道是啥,就练着玩呗!上次因为我说想学铸剑,挨了我爷爷狠狠一顿揍,还罚我跪祖宗灵牌。你猜怎么着?我竟然在我祖宗灵牌底下,发现了这本秘籍!”
说着,他满脸兴奋之色,指着上面的小人儿,“你俩快看,这一定是本剑法!说不定我爷爷的爷爷当年,是个大侠呢!”
“花糕儿,原来你是想要练这剑谱,才找我们学识字。”薛灵均拍手称赞,“不错不错!有志者事竟成,我看你他日定能成为一代大侠。”
花糕儿听得文曲星的吉利话,欢喜得想蹦几下,却又听薛灵均道:“不过,你先别高兴,这剑谱我们也看不懂。想必要从头看起,才明白何意。”
“那……”花糕儿满含期待地看着二人,他正愁一个人琢磨,进展太慢,对错也没个人商量。
薛灵均没有说话,去瞧林岱安。
林岱安也不好浇灭花糕儿的激情,点头应了,“不过,等府试出榜,我和灵均就要准备秋闱。而且我们白日要读书,只能晚上找时间,另外,地方也不好寻。”
“地方我早就找好!”花糕儿拍胸脯道,“在灵溪山脚下,有一处空旷地,平时人迹罕至,是个练剑的好地方。”
就此,三人约定下,每月逢初一、五、十的时候,去灵溪山练那剑谱。
这一日,花糕儿提着一个细长物件,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个十分了不得的宝贝,神秘兮兮地对二人道:“我之前一直偷偷铸造的那把剑,成了!”
说着,小心翼翼地一层层解开黑布,只见一把青色长剑露出真容。
“哇!”薛灵均伸手轻抚剑身,赞叹道:“花糕儿你可真厉害!”
“别摸!”花糕儿忙喊道。
可惜迟了,只见薛灵均的五指中,有三根手指的指腹都被划破出极其细的伤口。
林岱安吓了一跳,忙拉起他手,只见红色血珠已渗了出来。
林岱安低头吸吮,埋怨地瞪了花糕儿一眼!
花糕儿委屈道:“灵均手太快嘛。”
“怎地这么利!”薛灵均惊喜地问:“没成想咱们花溪村,竟然隐藏了一个炼剑的神匠!”
花糕儿有些害羞,“嗨,上次没说,其实除了剑谱,我太爷爷灵牌下还有一本炼剑术的书,我打小就偷偷看。不过你们可别说出去,叫我爷爷知道,他要打死我。我听爷爷以前提过,我太爷爷的太爷爷,就是因为炼出好剑,被当时的皇帝陛下砍头了。我太爷爷就不许我爷爷再打剑,我爷爷也不许我打。”
不曾想花糕儿还有这番坎坷身世。
林岱安心中大概推算一下,应差不多是在羲德年间,倒也可能,殷德皇帝是出了名的暴虐。
这位殷德皇帝,做出过不少荒唐事来。
自大殷立国以来,始皇帝殷羲定下法则,殷国年号全以殷羲开头,比如殷羲元年,殷羲二年,殷羲三年……,后世者当沿用殷羲年号,不得擅改。
但殷德皇帝性好大喜功,想要改年号为殷德,被大臣们驳回。殷德不肯放弃,都是皇帝,凭什么后世子孙只记得殷羲,那么多历朝前辈,如今除了殷羲,百姓们还能记起哪个来。
越想越是不甘,砍杀了几位老臣,推行暴政,臣子们惶恐,才做了折中之法,以殷羲始皇帝的羲字为开头,以新皇之名作尾。反正大殷国不可能连国姓忘却,殷德皇帝这才满意了,那年,百姓们称羲德五年,而史官需记载双年号,先写殷羲二百五十五年,再写羲德五年,颇为麻烦。
后来这位皇帝的下场不怎么好,史官对他评价也极尽嘲讽,甚至“羲德”二字都成了骂人的脏话。
“咦?千岁?”薛灵均望着剑身上刻着的两个字,念了出来。
花糕儿顿时红了脸,颇为不好意思,“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儿,怎么样?好听不?”
薛灵均笑道:“既是你的剑,只要你叫着开心,那便是好名儿。”
这话花糕儿喜欢听,他神色雀跃,“我叫花千醉,我的剑就叫花千岁,我不能像我爹娘,还有我太爷爷的太爷爷那般短命,年纪轻轻就被砍了头。我要活一千岁!”
林岱安听闻,笑道:“一千岁不够,我看,你得再加上九千岁,才配得上你。”
薛灵均闻言又噗嗤笑了。
林岱安也和他一起笑。
花糕儿听不懂,“你俩到底在笑啥?”
薛灵均越笑越止不住,喘声道:“千岁好,花千醉大侠,以后我和玉郎两个,要仰仗你多多照顾,他日若是落到你手里,你可要剑下留情啊!”
第013章 彦归不归
待到府试放榜,薛灵均又是清州第一名,林岱安又是第二。
薛亥欢喜非常,若是他家宝儿将来,秋闱、春闱、殿试能连中三元,那可真是殷羲老天保佑了!于是,正准备大宴宾客,却忽听有人来报信,说是薛仁回来了。
薛亥大为惊喜,只是传信人说,因从海外带来的货物繁重,车队浩荡,如今停在清州府歇息,过几日便归。
林素贞母子得到消息,也满心欢喜。
连续几日,薛、林两家人都翘首盼望。
这一日,果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进村。
原来,薛仁雇了许多仆人,还请了一支镖局队伍护送,十几辆马车驮着许多箱货物,满满当当。
“爹,这些还只是轻便的,繁重的那些,儿子在清州府买了几间店铺,将货物留在了清州府,还有些运送到之前的铺子里。”薛仁邀功道。
又嘱咐送镖的镖头:“这位便是我薛家太爷。”
那镖头忙领着众人见礼,都说拜见薛太爷。
薛亥高兴得连连点头,不成想儿子在生意上这般成器,还好他准备了极丰盛的宴席,不至于叫这些外来人嫌他薛太爷寒酸小气。
薛仁见到多年未见的儿子,抱起来转了几个圈,“我宝儿长大喽!爹都要抱不动了!”
及至放下,又比划几下身高,哈哈大笑,“长高了不少。”
又捧着脸多瞧几眼,“比小时候还更好看。”
薛灵均多年未见父亲,有些陌生,浑身不自在。
薛仁又吩咐人:“快见过你们少爷。”
众人都喊:“见过薛少爷。”
薛灵均第一次被人喊少爷,十分别扭。
薛仁又托那镖头介绍几个身强力壮、品名周正的壮年男子,给他看家护院。
那镖头一路护送过来,早已知道薛仁有不少宝贝,变卖出去,不久便会成为家财万贯的富商,便爽快道:“薛老爷,您看我们哥几个可还堪用?若薛老爷不嫌弃,哥几个愿留下来看家护院。”
薛仁没有不满意的,两相情愿,薛家一下子家丁兴旺起来。
林岱安等来等去,却也不见林彦归的身影,忍不住问道:“薛叔,怎不见我父亲?”
薛仁听闻,脸上喜色顿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