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亥也连忙问:“我彦归贤侄呢?是不是留在了清州府?”
薛仁却忽然捂住脸,全不顾脸面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薛亥被他这番动作吓一跳:“我儿有话快说!”
林岱安心中惴惴不安,只听薛仁大声哭道:“我林贤弟,被那琉璃岛上的海盗,给砍杀了呀!”
说着,又哭天抢地。
林岱安听闻,犹若五雷轰顶,面无血色,愣愣瞧着薛仁。
薛亥大惊道:“怎会如此,快详情道来!”
薛亥便讲他们如何到了海上,如何与岛民沟通,后来又如何遇上了海盗,林彦归当场被那凶神恶煞的海盗砍杀,丢进了海里,尸骨无存。
听得薛亥也大哭起来,“彦归贤侄怎会如此命苦!”
林岱安直愣愣站在那里,犹如噩梦未醒。
“玉郎,”薛灵均担忧地扯他袖子。
林岱安醒过来神,忙飞速奔回家去,怕母亲出事。
那边林素贞猝然闻得噩耗,真是晴天霹雳,顿时一阵心绞痛,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失去知觉,昏迷栽倒在地,把丫鬟婆子都吓得够呛。
自此,悲思缠骨,连病了大半年,方才渐渐好转。
花溪百姓听闻,个个悲叹了一回,都道殷羲老天闭了眼,怎地好人不长命。
薛亥悲叹之余,帮着林氏母子办了丧事,埋了个衣冠冢,烧许多纸钱,愿殷羲老爷保佑其魂灵安息。
林岱安仿若一夜长大,即要办理丧事,又要照顾病重的母亲。
那夜,林岱安整顿好父亲灵牌,放进林家宗祠里,默默跪下,想起祖父与父亲往日对自己的爱护与教导,连日里积累下的悲切,沉甸甸压在心头,只是发不出来。
正难受着,忽觉温热指腹贴在他脸上,原来薛灵均已他在旁边,也不知何时来的。
林岱安抬手握住薛灵均的手,悲切道:“宝儿,我以后没有爹了。”
薛灵均早就哭成泪人,心里替玉郎难过得像被油煎。
“玉郎,以后我爹就是你爹,我爷爷就是你爷爷。咱们不是从生下就定了兄弟么?以后,宝儿就是玉郎亲兄弟。”
林岱安在人情世故上比薛灵均早知,自然知道薛仁不可能是他爹,薛亥也不可能是他爷,唯有宝儿似他亲兄弟,这一点倒不假。
他一把抱住薛灵均,伏在灵均的肩头呜呜哭起来。
薛灵均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后背,跟着一起哭,只是这一回,他哭得悄无声息,只眼泪把林岱安的衣服都浸湿了。
两个人抱着哭了许久,林岱安哭声渐小,趴在薛灵均身上睡着了。
薛灵均怕吵醒他,一动不敢动,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竟也睡着了。
林管家父子寻来时,见两个少年不知何时躺倒在地上,头抵着头,脸上都挂着泪,静静安睡。
林管家将岱安抱起,林暮抱起薛灵均,将两人送回林岱安的房间。
翌日,王粟香得知她的宝贝疙瘩又跑去了林家,气得哆嗦,一把扯过薛灵均,
“我滴乖儿,你还敢去!如今那煞星都已克死了他爹,还妨病了他娘!谁知会不会再害旁人,娘以后可再不许你去,也不许再和他亲近,你听见没?”
这话薛灵均听得耳朵磨出茧。
自从薛仁归来后,王粟香又喜又忧,喜的是薛家乍然富贵,从小财主变成了大富商,忧的是她家宝儿总爱亲近那林家乞丐命的煞星,怎么劝都不依,她生怕宝儿的状元命格遭受连累。
又过月余,林岱安服侍母亲喂药,林素贞望着儿子,忍不住又悲从中来。
她懊悔自己无用,连累儿子受苦,怎奈自己体弱,心知悲伤无用,只会误了儿子,却无法自抑。
不过总算比初时清醒了许多。
“玉郎清瘦了不少,想是这些日子吃不少苦。”林素贞拉住林岱安的手,语气沉静,“为母有一事,要你去做,你且听仔细。”
林岱安忙放下药碗,恭敬听着。
“你去吩咐林管家,去请张县令来,办理一桌好酒好菜,张县令早年得你祖父照拂,是个知恩图报的,让林管家多花些银钱,托他暗中多雇几个街上的浪荡混子,拉薛仁去喝酒,言语中要对薛仁多加夸赞,待他有七八分醉,再打听他海上经历,托人在暗中将他一言一行仔细记在纸上,带回给为母看。”
林岱安不解,“母亲为何要绕这麻烦,何不直接请薛叔到家中来问他?”
林素贞默然片刻,才道:“玉郎,这世间人心隔肚皮,为母不能让你父死的不明不白。你只按我说的做。”
林岱安点头应下,见母亲又嘱咐他:“除了林管家,切不可告诉外人,也不许告诉灵均。”
林岱安一并应了。
张县令听闻消息,也悲叹了一回,得林管家嘱托后,果真去雇几个人,花一个月的时日,和薛仁打成一片。
这日,那几人拉着薛仁去县里最好的酒楼,“花香楼”吃酒。
薛仁得几个狐朋狗友一顿狐狸海夸,果然有几分飘飘然。
待到酒醉七八分,有人问:“那林彦归怎个如此短命,果真是他那儿子命格不好,克死他不成?”
薛仁面露得意之色,口中却道:“不许这么说我林贤弟。”
那人接着发出一声感慨:“读书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富贵命。”
有人附和道:“说得不错,最是无用读书人!像薛老板这样威武,能从海盗手中逃出来,还得这么大一批海宝,才是真英雄所为!”
薛仁听得酒兴大发,又连连喝了几杯。
又有人问:“不知当时是怎样一番情景,想来必然是万分凶险!不知那海盗是何方神圣,可有名头?”
薛仁酒气上头,得意道:“是那大名名鼎鼎的‘海上龙王’练空桑。”
“练空桑?!竟然是他!听说他有个妻子,长得极为美貌,不知是真是假?”
薛仁哪知道那么多,嚷嚷道:“老子又没见过她,怎么会知道她是美是丑。”
又有人问:“听闻那练空桑最喜欢挖人心肝,吸人脑髓,烹吃人肉,叫人闻风丧胆,那林彦归不会是被这练空桑给吃了吧?”
薛仁含糊着编了一套说辞,说那练空桑长得凶神恶煞,若雷公再世。
几人又灌了几杯酒。
“不知薛老板是如何脱身的?”
薛仁已醉意十足,迷迷糊糊道:“什么脱身?”
几人笑着说:“从那海上龙王练空桑手里脱身啊?”
薛仁嘟囔道:“我又不曾去,何须脱身。”
众人惊诧,立刻有人问:“薛老板当时在何处?没有和林彦归一起?”
薛仁听得林彦归的名字,心中一惊,发了一身冷汗,酒意散去了些,胡诌道:“我是被一位大侠救了去,才免于难。可惜那大侠到的晚了些。”
“不知哪位大侠,这么厉害,竟然能从练空桑手底下讨便宜!”
薛仁话赶话,只好挑了个江湖上名头最大的,“正是那神出鬼没的天涯浪人,楚辞楚大侠。”
“楚天涯?!”几人震惊道,“那怪不得了!”
楚天涯本名楚辞,性情狂浪,剑术高超,十五岁就一把万华剑挑了整个武林,闻名江湖,但神出鬼没,踪迹难寻,江湖上号称“天涯浪人”。
更有民间传闻,前朝谋逆的燕王,就是被楚天涯一剑挑之,呜呼命丧。
众人情绪激动,谁不想睹一睹那楚天涯的神采,连忙打听,这楚天涯是否如传闻中那般丰神俊朗,风流潇洒。
薛仁便将那楚天涯夸得天花乱坠,听得众人都纷纷叹服,才脱身归家去。
待回到家,薛仁便有些后悔自己酒后狂言,又被妻子王粟香数落一顿,心中升起火气,怒道:“恁个婆娘!老子如今不比从前,你再多说一句,老子休了你!”
气得王粟香差点与他厮打起来。
第014章 灵净山约会
自从林彦归命丧西海,许多人都更加信那空空道人的算命之言,看见林岱安都躲着走,甚至有林家附近的邻居,怕遭连累,干脆搬到别处去。
只除了薛灵均一如既往。
花糕儿一开始心有惴惴,但想着有文曲星罩着他,必然不怕,也和往常一样对他。
只是林岱安如今话更少了,去练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益发地专心读书。
这晚,林岱安又没去,正温习书,却听外面传来王粟香的声音。
王粟香已许久不曾上门,林岱安还以为灵均出了什么事,连忙去厅堂,却见他母亲给一个眼色,叫他不要出来,只好在偏厅候着。
却见王粟香从袖口中掏出一方锦帕,打开,里面躺着一块玉佩。
“姐姐,妹妹我这几日思来想去呀,总觉得当年我家老爷子不该收这块玉。当年也是我家老爷子一心攀亲,林太爷他大度,不嫌我们这小门小户贫贱,才将这玉给了宝儿,只是……只是我们王家上下一身的铜臭味,不比林家满屋子都是书香,害怕把这玉,给熏脏熏坏了。”
林素贞见着那玉,想起父亲,神色哀伤,“父亲定下的事,做儿女的,不好反悔,怕是不孝。”
“哎哟哟,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王粟香撩着耳边碎发,笑盈盈道,“当年二老本意是为结亲,可谁叫咱两家孩子都是男儿呢!你说,这结义不结义的,哪还用得着什么金呀玉呀的,是不是?传出去,叫别人笑话!”
“姐姐,你书读得比我多,道理也比我懂。你们林家如今也就玉郎一根独苗苗,如今孩子还小,等大了知道事,被这些个金呀玉呀影响,心思歪了,学那些个富贵人家搞什么断袖,可就不妙,你说是不是?”
她口中说着大道理,但谁人不知,她是害怕沾染乞丐命的晦气。
林素贞将玉配收下,神色淡淡道:“既如此,改日我叫玉郎将金钗还与灵均。”
林岱安听了,一颗心立刻提起来。
王粟香欢喜道:“姐姐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
“不过……”她眼神一转,“宝儿他性子倔,不如,姐姐今日就将那金钗,还与我吧。”
林素贞却不接话,端起茶盏,轻轻吹着。
王粟香见她不再搭理自己,朝天翻一个大白眼,扭身走了,口中还低声嘟囔着:“摆什么千金小姐谱?矫情!”
林岱安从偏厅出来,就见母亲搁下茶盏,叹气道:“人心易变,你早日知道这些也好。”
林素贞将那玉佩递给他,“就当是你爷爷留给你的,好好收着。”
林岱安乖乖接过玉佩,又听母亲道:“挑个时机,寻个好由头,将那金钗还与灵均吧。”
林岱安猛地抬头,母亲怎么知道金钗被他拿了去。
却见林素贞神色淡淡,像是早就知道,却没追究。
“你与灵均自小就在一处,感情自然十分好。只是,你年龄还小,人这一生,朋友、知己、爱人,都是人随境迁,不走到最后,哪知谁才是最宝贵的那个呢?既然无缘,便莫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