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林岱安却毫无一丝犹豫,直接了当地拒绝,“草民尚有案子在身,清白未还,当回大理寺。”
谢焓怔愣一瞬,去看他家大人,见谢昆神色不变,继续道:“我家大人已领陛下旨意,今年学子会试出题主、主考及批阅选拔事宜,均由我家大人安排。你若做大人门生,前途无可限量,此等良机,错失岂不可惜?”
林岱安道:“久闻谢大人贤明,选拔士子定也极为公道。若岱安是个庸才,不入选也是应该,若是英才,谢大人也定不会疏漏。”
谢昆见他不肯低头,露出一丝苦笑,“贤侄莫非是瞧不上老夫?”
林岱安道:“草民不过是一贫寒百姓,万幸得宋先生赏识教导,感恩于心不敢有忘,曾誓言此时唯有老师一人为师。”
谢昆听闻,又露出苦笑,吩咐人将林岱安送回大理寺。
待人走后,脸色立刻转为铁青。
“大人,这天下英才济济,只要大人肯收,还不都巴巴地感激涕零地凑过来拜入大人门下,大人何必对这个不识抬举的穷酸如此好脸?”谢焓满脸不解。
谢昆整一整衣袖:“你懂什么!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越是以往贫寒、落魄的,越是要施恩与他,尤其是像林岱安这样心志坚定的,一旦收服,他就会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你。而那些贪慕富贵一心取捷径做官的,一旦有更高的枝头去攀,扭头就会狠狠咬你一口。”
说着,他长叹一口气,抬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凉月,心中升起无限悲凉,“谢家如今不比从前,连这种事都得我亲自做。虽我主管政务,可这些年,各州府地方官员,不少都被王家取代。谢家又后继无人,再过些年,只怕……”
他收住话语,露出倦怠神色。
谢焓顿时不敢再吭声。
良久,谢昆吩咐:“你近日里多留意些要科考的寒门学子,找些名目施些恩惠。”
林岱安被送回大理寺,却并没有被送入阎井。
他被大理寺的差役领着,曲曲折折转了好几个弯,再次进入魏典的秘密小院。
只见那房里,除了魏典,还有一个约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虽衣着质朴,身上却有一种连林岱安都不曾见过的气质,不知该如何形容,似温和亲近,却又拒人千里。
那男子上下打量林岱安,默默不语。
魏典叫人将林岱安身上镣铐打开,严肃道:“陛下今日朝堂上已知案情,下旨叫我等彻查此案。丞相大人也在朝堂上与你作证,说你实在清白。陛下说,只要你说清那玉佩来历,便立刻将你赦放。”
林岱安却还是那句话:“玉佩乃草民祖上所传。”
魏典去瞧那青年男子。
男子道:“你就是林岱安?”
林岱安心想:这不是废话么?
男子见他不语,又道:“你可知,那玉佩乃是始祖殷羲皇帝留传下来的宝贝,传闻是采集极北极寒之地冰窟里结晶的冰丝玉,统共就有两块。”
魏典听闻,神色有些吃惊地瞧着林岱安。
林岱安心中诧异,面上却神色不变,“草民不知。”
那男子又道:“王家太夫人曾是我朝长公主,极受宠爱,才得了那玉,赠与两位公子一人一块。大公子那块据说早已销毁,二公子那块如今就在他身上。你身上这块,又是从何来?”
林岱安只好再重复一遍:“玉佩乃草民祖上所传。”
那男子微微一笑,瞧着倒十分亲切,叫人如沐春风,“莫非,你也是皇室血脉不成?”
林岱安摇头,“草民祖上代代姓林,并非皇室血脉。”
男子饶有兴味地打量他。
“听魏典说,你是宋濂的学生?”
林岱安点头。
“今年可要参加科考?”
林岱安再次点头。
青年男子思索片刻,笑道:“林岱安,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林岱安顿了一瞬,“草民不知。只推测他是谢小姐旧识。”
青年男子又问:“听说你被谢丞相叫了去,可是要入他门下,做他的门生?”
林岱安道:“草民有宋先生一位贤师足矣。此番入京,只为考个名次,寻机会报效当今天子,为民谋福。”
那男子眼中笑意更深,打趣道,“若当今天子是个平庸无能、识人不明的昏君,你也要忠心报效于他?”
林岱安道:“天子若平庸无能、识人不明,此刻也不会来此,问草民这番话。”
青年男子面上一愣,紧接着便哈哈大笑,折扇一展,站起身,大步离去。
魏典慌忙跟着一道出去,过了许久才折返。
“你是何时瞧出来的?”魏典问他。
林岱安道:“刚一进门,便有所猜测,陛下又接连的几番话,草民才笃定。”
魏典拍拍他的肩,感慨道:“林岱安,你否极泰来,有此番机遇,也是天大的福气!只要科举得中,必能得陛下青眼!”
连皇帝陛下都亲自来了,其中内情,魏典也不知所以然,却再也不敢拘人,将林岱安放了,客气地着人送来素净衣衫,将那玉佩也一并还给他,问林岱安若是无处可去,可留宿在他这小院。
林岱安却出言拒绝,“魏大人当根据大殷律法,明日整理卷宗,记录口供,一切流程完毕后再释放草民。”
魏典有些头疼,别人都说他太过古板严肃,才能做这大理寺卿,真该叫那些人瞧一瞧眼前这个。
他也顾不上许多,毕竟刚刚接到陛下口谕,命他快速破案。
他在大理寺已干了十年,什么诡异的案子没见过,谢二小姐这桩案,原本不算上什么,只是这案子涉及的人和事,要不要破,怎么个破法,破到什么程度,须得好好斟酌。
谢家曾是鼎铭世家,原本是该雷厉风行地破案,可那些证据,与王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王琅不可能是凶手,但这幕后真凶,谁知道是不是受王家指使呢!毕竟王仑可是个狠得下心的主,且那元洲知府王术,是王家宗亲,还有王琳的亲笔信给他作伪证。
可王琅正受陛下重用,说不定日后就是宰相,自己若得罪他,日后恐怕麻烦躲多着呢,谢家如今大不如前,光凭没继承人这一条,恐怕日后无法再与王家比肩。
至于当今天子,谁也猜不透他心底是如何想的,更是不好把握。
魏典一筹莫展,估计接下来一段时日都没法睡个好觉,便喊两个差役,吩咐将林岱安送回牢狱。
林岱安走之前,突然停下脚步,回身对魏典道:“草民有一计,或许可以查探凶手的蛛丝马迹。”
第018章 乐天四友
薛灵均托王琳帮他去大理寺问林岱安案情,心下总算稍安,只是近日他爹娘吵架愈来愈凶,便不想回去,留宿在书院温书。
刚进宿舍,却见宋徽正趴在床头,手捧一个本子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吃吃笑声,连他进来都不曾发觉,便忍不住好奇问道:“君卉,你在看什么书?这般入神。”
宋徽被吓一跳,慌忙将话本子捂在身下,“没看什么!”
他越是遮掩,薛灵均就越发好奇,他凑过来,“什么好书你要藏着掖着,快给我瞧瞧!”
宋徽不依,薛灵均便道:“我叫家人送来三日晚膳!”
宋徽一听,神色犹豫。
薛灵均家中常给他送膳食,是他母亲手做的,可比书院里的堂□□细多了,连王琳这个嘴刁的都赞不绝口。
宋徽家教甚严,宋家崇尚大道至简,衣食住行都极为朴素,宋徽在吃食上,对薛灵均颇为羡慕。
薛灵均见他神色松动,连忙追加:“五日!”
宋徽终于屈服于口腹之欲,移开捂住本子的手。
薛灵均低头去瞧,只见那话本子上竟然是一幅幅简略画,画上的人一个个神色生动,形态各异,旁边还有备注的字句。
“这是什么话本子,倒是新鲜!”
薛灵均便又翻了翻,越看越觉得有趣,“只是,这本子里画的乐天四友,有些似曾相识?”
翻到最后一页,正是一个气鼓鼓的华衣少年,拽着一个神色倨傲的湖绿公子。
那少年一旁写着:小河豚。
那公子一旁注着:绿孔雀。
宋徽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嗨,不知是书院哪个学子,竟然将咱们四个写进去。”
“还能是哪个学子?”薛灵均扬起话本,明朗笑道,“就你这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画风,就差明着昭告天下了!”
宋徽慌忙将本子抢下,对着薛灵均连连嘘声,“我偷偷画的,别叫外人听见!若是传到我家人耳朵里,那我可就惨了!”
“你老实交待,近日里市面上流传的那些,编排我与玉鸣兄有断袖癖好的话本子,是不是你编的?”
宋徽这下真有些慌了,矢口否认,“不是我!我就只给书坊提供些简笔画,从未写过什么断袖本子!”
“还不交待!”薛灵均道,“我与你同住一室,你每夜挑灯奋笔疾书,神色常常似癫似痴,不是写话本子是做什么?”
宋徽见瞒不过,只好求饶:“我错了我错了!灵均,你人最好了!不要与我计较!也千万别叫王琳知道!”
“什么事别叫我知道?”王琳忽地从外面走廊打开窗子,挑眉对二人道。
宋徽吓得跳起身,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王琳冷哼一声,去瞧薛灵均。
薛灵均笑着解释:“听君卉说,近日里外面都在传,京城里有乐天四友,最喜胡吃海喝地玩乐,拿咱们几个打趣呢!”
宋徽顿时松一口气。
“乐天四友?”王琳挑眉,“咱们不就三个?难道王琪也能被算进来?”
薛灵均摇头,“第四人是唐歌。君卉怕你知道不高兴,才嘱咐我别叫你知道。”
“唐歌?凭他也配?”王琳果然不乐意地皱眉,“谁传出来的?我封住他的嘴!”
宋徽刚放下的心又立刻提起来,却见王琳忽地神色转晴,嗤笑道:“定是唐俪华那小子,巴巴地想送上门来,与咱们做什么乐天四友,想得倒美!”
宋徽再次偷偷松口气。
薛灵均但笑不语。
远在唐府、强拉着弓、正被唐国公罚射箭的唐歌,忽地晴天打了个喷嚏。
王琳冲宋徽使颜色,“我与灵均有话要说,你先去我那屋待着去。”
宋徽巴不得赶紧逃跑,抓起话本子就溜。
王琳在薛灵均床尾坐下,也不脱鞋,扑通一下歪倒在床褥上,双手垫着后脑,闭着眼,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长明书院虽是富家子弟宿舍,却因院长出身宋家,也是极为崇尚简朴,宿舍用具颇为简单,两人一间的宿舍,除了两张床,床头各一张书架外,其余设备家具俱无。
当然,像王琳这样的混世魔王,他的舍友自然早早就“有事请假”,“申请在外住宿”。
薛灵均只好坐在宋徽床头,也不催王琳,只从书架上取下一,默默翻看。
过了片刻,王琳睁开眼,苦着脸叹道:“唉!我为了你跑腿奔波,回来别说捶腿捶背,连个笑脸也没得见,灵均,你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