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均不放过黑暗中的任何一点光亮,忙问道:“谁?”
唐歌有些不情不愿、别扭道:“就是……就是颜家那只绿孔雀,颜昭唯。”
原来,颜昭唯颇受陛下赏识,经常出入皇宫,替陛下办事,他有一块陛下钦此的天子令牌,见令牌如见陛下。
可是,薛灵均与颜昭唯并不相识,算上刚才那一面,才寥寥见过两次,也没搭过话。
别说不相识,就算至交好友,叫人家拿着天子令牌去大理寺见一名杀人犯,也是强人所难。
不过,总要试一试的。
颜家与唐家比邻而居,唐歌自然很熟门熟路地将薛灵均带到颜府。
与唐府富丽奢华的风格不同,颜府连门口镇坐的一对玉石麒麟的模样,都瞧着有些清新可人。
只是,门前连个守门人都没,只有一匹白色骏马,栓在一旁。
唐歌正要上前敲门,就听“吱呀”一声,青铜大门打开,走出一个冷面俊俏少年,可不就是颜昭唯么。
“绿……颜蘅,可否借步说几句话?”唐歌笑着问。
颜昭唯看也看不看他们,径自走到一旁,去解骏马缰绳。
唐歌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薛灵均上前去对颜昭唯深深施一大礼,“颜公子!薛灵均有急事求见!若颜公子帮灵均这一次,日后若有需要,灵均定当竭尽全力回报!”
颜昭唯利落地跃身上马,连马鞍都不曾踩,那姿势,漂亮极了。
他高高坐在马上,自上而下打量薛灵均,一瞬后,冷冷吐出两个字:“上马!”
薛灵均愣住,唐歌也懵了。
颜昭唯皱起那俊秀却稍显锐利的眉,“磨蹭什么?!上不上来?”
薛灵均回神,连忙更近前一步。
他只恨自己为何往日没去学骑马,正要笨拙地去踩马鞍,却听上头颜昭唯冷哼一声,吐出两个字:“废物!”
薛灵均腾地一下满脸通红。
他自幼得天独厚、受尽身边人疼爱,从他爷爷、他爹娘、林岱安再到京城里的富贵公子们,哪个不是对他好言好语,生怕他受一丝委屈,他何曾听过这般羞辱的话。
薛灵均被颜昭唯一把拽上马,还未坐稳,就听啪地一声鞭响,身下的马跃起来,疾速奔跑,留下一脸迷茫不解的唐歌。
“多谢颜公子!”薛灵均面色羞愧,颜昭唯此番情景,必然是有急事。可他不得不开口,“我有一位至交好友,无辜落难,被人陷害,如今关押在大理寺,可否请颜公子……”
话未说完,薛灵均便住了口,因为他发现,他们驾驶的方向,正是大理寺。
颜昭唯在大理寺前停下,翻身下马,掏出一个青色玉牌,对两个守门人道:“陛下命我来大理寺办差问话!”
这两个守门人与薛灵均上次见过的不同,想是又换了人,只是这两人似乎对颜昭唯十分熟悉,连通报都不曾,直接打开门,请颜昭唯入内。
薛灵均有些狼狈地从马上下来,连忙跟上,却被门人拦住。
“颜公子!”薛灵均急切地喊,换来的却是门人砰地一声关紧了大门。
也不知颜昭唯是为何来这大理寺,是否也与谢二小姐命案有关,薛灵均只好在外头焦急等着。
魏典似乎对颜昭唯十分熟悉,见他来了,请他入后厅落座,亲自端茶倒水。
颜昭唯掀开衣摆坐下,端起茶盏,冷冷道:“陛下叫我提审罪人林岱安。”
魏典满脸疑惑,纳闷道:“陛下不是刚见过么?”
颜昭唯手上微微一顿,脸色不变地低头饮茶。
魏典见颜昭唯只喝茶不言语,有心想多问两句,却又顾忌关于“姐弟共侍天子”的传言,万一是真的,颜昭唯回宫在陛下跟前吹吹枕头风,得罪颜昭唯事小,惹陛下不高兴就麻烦大了。便也不再问,吩咐人将林岱安带来。
颜昭唯用手指关节轻轻叩着松木案几,忽地一笑,对魏典道:“倒也不必非把他提来,听陛下说,林岱安有一块与王家公子一模一样的玉?”
魏典见却心下一个激灵,他甚少见这位颜公子的笑颜。
别看颜昭唯年纪轻轻,身无官职,但他手段犀利,杀伐果决,听说陛下将皇家暗卫交予他统领,也不知是真是假。
毕竟,连皇家暗卫是否真的有,魏典也难下定论。
魏典斟酌字句,老实答道:“的确是有。”
颜昭唯自己给自己倒起茶来,声音清澈、冷静,“陛下让我把那块玉带回宫去。”
魏典闻言,不由得怔了怔,陛下上次来,没说要那玉啊!他都已还给林岱安了。
“怎么?”颜昭唯抬起俊秀细长的眼,“魏大人有难处?”
魏典连忙道:“没,没难处。这就吩咐人取来。”
不消片刻,玉佩便被人送进来,送到颜昭唯手上。
颜昭唯拿起那玉佩,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打量,最终将玉揣进怀中,展颜笑道:“也不知陛下要他这玉做什么。”
魏典心想,你这个天子心腹都不知,我就更不知了。
“我还要其他要事要办,就不叨扰魏大人了!”颜昭唯起身离开,统共在这里待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薛灵均瞧见颜昭唯出来,正要上前询问详情,谁知颜昭唯竟对他冷笑一声,眼神中夹杂着浓浓轻蔑,之后翻身上马,扬鞭走了。
剩下薛灵均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一骑绝尘而去,不知所措。
第020章 密室故人
薛灵均心下茫然,恍然发觉,他一向娇生惯养,真遇到急难事,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枉他还自小便被人称颂聪慧,实际却是无一点用处!
长明书院的同窗们还将他与颜昭唯并列,可颜昭唯看起来也不比他年岁大,却早已是当今天子的左膀右臂,他又有哪一点能比的上!
一时间,竟有些灰心。
一辆载满商货的马车经过,薛灵均回神,玉郎还在危难之中,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薛灵均匆忙拦住一辆载满货物的路过马车,从腰带上拽下一颗赤金珠,给那驾车的伙计。
“我是薛家商铺的少东家,你送我去颜府,这颗金珠归你,回头你把这车货送到薛家商铺,我高价收购。”
“少东家!”那伙计见到薛灵均双眼一亮,欢喜道,“小的是城南丽人行的伙计,以前有幸远远见过少东家一次,只是没机会也不敢上前搭话。”
丽人行是薛家旗下管辖的一处绸缎庄子,那伙计执意不肯收金珠,连忙请薛灵均上了马车,加快马鞭驶往颜府。
薛灵均这次,却没瞧见那匹白色骏马。
他走上前,去敲大门上的铜环,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却始终没人应。
“灵均!”忽地不远处传来一声甜糯的声音。
薛灵均回头,看到唐歌正站在不远处,唐府的大门口。
“颜家不喜招待客人,仆人少得可怜,要见他只能往他府中投帖相约,你敲也没用。”唐歌一边说,一边朝他走过来。
“不过,我有法子,你跟我来。”唐歌狡黠一笑,一脸神秘兮兮地转身。
薛灵均想明日天亮前一定要见到林岱安,便跟上他,进了唐府。
唐歌带着他弯弯绕绕,一直走到后院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只见那墙角处杂草丛生,唐歌扒开杂草,露出一个井口大小的洞。
薛灵均:……,不想唐歌竟与他有共通之处!
唐歌眨眨眼,笑道:“我小时候,和绿孔雀原本感情还不错,我家人不许我看画小人的话本子,我就偷偷从这里钻过去,再顺着海棠树从窗子里翻进绿孔雀房间里和他一起偷着看。”
原来,这个洞那头,就连着颜昭唯卧房的后院。
说着,唐歌语调一转,嘟起嘴,鼓起脸颊,颇为遗憾道:“可惜他后来长大就性子变了,不爱搭理我,变成两只眼朝天看的绿孔雀,这洞后来我也再没钻过。”
只是那洞唐歌小时候钻还算宽敞,如今他大了,身材微丰,被卡住进不去,只得退了出来。
薛灵均身材纤细,也只勉强能进,他忍着痛,硬生生挤进去,胳膊和膝盖都磨破了皮。
“灵均!我在这等你呀!”唐歌不甘心地在另一头说。
薛灵均爬起身,却有些吃惊,颜家本是贵族世家,这院子竟杂草横生,一眼望去满眼枯黄,十分荒凉。
左前方有一处房屋,有一颗半枯萎的海棠树,树枝茂密处,果然遮掩着一扇窗子,只是那窗子被厚厚的暗色窗纸糊着。
薛灵均顾不得许多,一心想着先见到颜昭唯再说,便艰难地爬上树,手心手背、胳膊与腿都挂伤好几处,连脚也不能幸免。
他咬着牙,踩在树干上,拨开干巴巴的树枝,幸好那窗子没有反锁,薛灵均便揭开窗子,翻身进入。
“明珠,是你吗?”
薛灵均脚还没落地,就听到一个人声,心下一惊,差点摔跤,那声音嘶哑低沉,彷佛嗓子受到过伤害。
“明珠,下次不要再翻窗了。”那人又道。
屋里黑洞洞的,薛灵均朝人声望去,隐隐约约间,只见一个暗青色身影,枯坐在一张轮椅上,瘦得脱形的侧脸在阴暗灯光下显得清冷脆弱,高挺的山根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毅,唯有一颗夜明珠镶嵌在他发额间,是一片阴翳中唯一看得见的光明。
纵然看不清五官,薛灵均也觉出那人的神色黯然,枯坐愁容。
轮椅朝薛灵均走来,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还夹杂着哗啦啦的锁链之声。
这人是谁?竟然被铁链锁住?又为何关在颜昭唯的卧房里?
薛灵均正紧张,忽听外面有脚步声,非常急促,紧接着便传来两声“咚咚”的叩门声。
“爹爹,我回来了。”门外传来人声,如珠如玉。
是颜昭唯!
那轮椅戛然而止。
薛灵均顿时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说来奇怪,他原本就是来找颜昭唯的,但此刻他却全身战栗,嗅到浓浓地极危险的味道。
那青影静待片刻,才转动轮椅,背对着薛灵均,对门外人道:“明珠,我已歇息。”
门外安静片刻,薛灵均的心也提到嗓子眼。接着便听到脚步声渐渐远了。
“去床底下。”那青影忽地用极低的声音说这么一句。
薛灵均下意识就朝床底下藏,刚进去,就听窗子吱呀一声,颜昭唯从窗外翻进来。
“爹爹,有人来过么?”颜昭唯问。
薛灵均在床下,只能瞧见颜昭唯的棕色皮靴,那皮靴做工精巧,靴底边缘还有薛家给皇家特供的徽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