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世代代,王家人在朝中盘根错节,又能人辈出,文武兼备,早就不是一般文武世家可比。
唐家、宋家、颜家都有女儿嫁入皇室,而他王家则相反,是皇室女嫁与他们家。
偏偏他们又有本事叫皇室一直离不开王家,甚至依仗着王家,其他世家想要外戚专权,几乎不可能。
但唐俪文却有心想与王家争个高下。
唐家原本并不是武将世家,只是家中富贵,却在当年王太公平定西北之乱时,被王家人设计,入了圈套捐献一大批银子做军姿,气得他爷爷大病一场去世,虽他爹因此被天子怜惜封了公爵之位,名义上与王太公平级,不分高下,但一个是马上战功挣来的,一个是银钱换来的,在世人眼中,只知道王太公勇猛,哪里管什么唐国公。
唐国公心中一口闷气压着无处宣泄,才叫他自幼习武,四处打通人脉叫他入军,期望他将来能在军功上盖过王太公的子孙。
唐俪文也十分争气上进,很快便做到海城都尉,谁知王家竟出了个王琅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天子亲政两年后,罗刹国入侵,王琅便自请带兵去西北应战,用兵甚奇,以少胜多,不到弱冠之年,便立下赫赫战功,将罗刹人驱除出境不说,还叫罗刹国割地赔款,年年进岁贡,叫陛下龙心大悦。
与王琅一比,唐俪文就不够看了。
但比不过王琅,还能比不过王术?
唐俪文打定主意,要压过王术一头。
要是真能捉住红莲世主,说不定能再升一级,他日有望做得兵部尚书。
因此,他只带自己随身的几个亲卫高手。
一行人很快到了林岱安指定的地点。
只是,地下暗室里却早已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连地上的血迹都一丝也不剩,被打扫得一干二净。
林岱安虽料到他们会撤离此处,却没想到竟然一丝线索也没留下,连那个笨重的铁栅栏都不见了。
唐俪文的脸色已十分难看。
几个暗卫手握长刀,看林岱安犹如看一个死人。
林岱安镇定道:“大人,外面院子里有几口井,派人捞一捞,说不定还有线索。”
唐俪文冷笑一声,去到院落,派人打捞。
这一下,还真捞出来几具尸体。
“几个死人,也想诓我!”唐俪文上了火气,凶狠地盯着林岱安,“什么红莲世主,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林岱安道:“大人不如查一查这些人的身份来历,可有什么家仇私恨,或是犯过什么罪,有什么共性。”
“查你娘的屁!”唐俪文爆粗口辱骂,又指着身后一个人,“你!去找匹马来!今日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当我唐俪文是什么好脾性,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糊弄本官!”
马很快就来,林岱安双手被紧紧套住,绳索另一头却被套在马鞍上。
唐俪文翻身上马,策马前行。
林岱安被拖行在地上,巷子里的青石板顿时磨得他浑身剧痛。
他咬紧牙关,心中却暗想着,皮肉之苦,总好过胯下之辱。
他将双手手腕用力往下压,去磨路上凸起的石块,手腕上很快就被刮掉一层皮肉。
很快,他就被拖拽到大街上,只是这条街颇为清冷,连个行人也没有,只有寥寥几间印刻碑文的凶肆与印刷书籍的书坊。
又被拖行了几十米,五脏六腑痛得仿佛都要碎掉,他手上绳索总算断开。
林岱安就势往路边滚去,两眼一黑,吐出一大口鲜血。
唐俪文发现人没了,立刻策马回转,眼看就要到林岱安跟前,唐俪文却不勒马,有意要将他踩踏至死。
林岱安手中紧紧攥着在巷子里捡到的尖锐石块,在马蹄前仰、就要落在他身上时,猛地翻身从马腹下滚过去,顺手拼着全身力气,在马肚子最柔软处狠狠划拉。
那马发出一声痛苦嘶鸣,将唐俪文从马背上甩落。
林岱安忍着剧痛,朝摔在地上正要爬起身的唐俪文扑过去,左手从背后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右手用石块尖锐处对着唐俪文脖颈一侧动脉。
唐俪文却丝毫不惧,冷笑一声,手肘狠狠戳在林岱安小腹,一个扭身就将林岱安按在身下,一只手紧紧掐住他的脖颈。
林岱安顿时喘不上起来。
“小子,没杀过人吧?”唐俪文阴森森一笑,“我来教教你,杀人得下死手。”
第042章 软语相慰
说着,他便手上用力,看着林岱安挣扎的模样,遗憾道:“唉!难得遇到一个对我胃口的美少年,可惜了!”
林岱安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唐俪文手上,却听唐俪文忽地吃痛一声,猛然松开了手。
林岱安侧头大口喘气,见唐俪文的手背上竟被一只细小飞叶刀扎了个洞穿。
“谁?!”唐俪文站起身,阴恻恻地瞧着四周。
几个暗卫此时已赶过来,将唐俪文护在中央。
“老夫竟不知,这朗朗乾坤,有一日,驮人的马,竟是用来拖人的!唉!老夫孤陋寡闻哪!”
随着一声长叹,一位清瘦矍铄、头发花白、留着胡须的老人从对面书坊中走出来,身着灰色长袍,手中握着一本卷成筒的书,脚上穿着一双露趾草鞋,身旁跟着一个书童。
那书童年纪不大,却面色冷峻,手中还握着五把飞叶刀。
显然,唐俪文手上的洞,是他扎的。
“你是哪个?也敢来管老子的闲事?”唐俪文恼火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书童不悦斥责道:“管你是谁?!先生还未问你,你倒先问起话来!凭你也配?!”
唐俪文哪里受过这般训斥,连大殷天子都对他和颜悦色,今日却被这不知几岁的黄口小儿辱骂。
他怒极反笑:“好好好!我不配!我倒要瞧瞧,你们一老一小,有什么天大本事!”
说着,他抬手一挥,阴沉着脸下令道:“给我拿下!”
然而,却无一人动手。
唐俪文侧头去看,只见几个亲卫齐刷刷地倒在地上,捂着脚忍痛,不敢发出声。
他们每个人的脚背上,都扎着一把飞刀。
唐俪文抬头看去,只见那书童傲然冷哼一声,从怀中又摸出几把飞刀来。
“我乃海城知府唐俪文,因公事造访沅州,今日不过是惩治一个逃跑的家奴”,唐俪文拱手施礼,语气客气许多,只是眼神里依旧暗藏杀意,“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
白发老人摇头叹息道:“人生而为人,哪里有主奴之分,他既不愿意做你的家奴,你便放他走就是,何必要苦苦折磨他呢!”
唐俪文心中冷笑,面上客气道:“阁下这话,当去对当今天子讲,天底下主奴分得最厉害的,可就是大殷皇帝!”
白发老人微微一笑,叹道:“是啊!天底下的人都听天子的,哪里有几个人肯听老夫的话哟!”
他似乎不愿再与唐俪文交谈,俯身低头对书童道:“去!把他带过来!”
那书童朝唐俪文走来。
唐俪文不禁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谁能料到,他唐俪文也有惧怕一个黄口小儿的一天。
谁知,那书童却并未停下脚步,径自走过他,去拖躺在地上重伤的林岱安。
“哎哟哟!哟哟!可别再拖!别再拖!把人拖坏了!你还嫌他被拖得不够多么!”白发老人竟一边焦急喊着,一边气得跺脚,之前风轻云淡的模样荡然无存。
书童不情愿地撇撇嘴,将林岱安背在背上,只是林岱安个子极高,大半截身子还是在下面拖着,上半身将书童压得好似一根勾着头的豆芽。
直到那书童和老人走远了,消失不见,唐俪文也没敢追上来。
林岱安昏昏沉沉地,只知道自己彷佛进了一家医馆,被人剥掉早已紧紧黏进血肉里的衣衫,又有钳子去扒他扎进他身上的各种木刺石子。
紧接着又被灌下一大口药,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已被安置在一处清凉阁室,书童在外间正帮他煮药,探头见他醒了,高喊一声:“先生!他醒了!”
不多时,便见白发老人摇着一把芭蕉圆扇走进来。
林岱安撑着手掌想起身道谢,却见那白发老人连连摆扇,焦急地对他道:“哎哟哟!可别动!千万可别动!老夫好不容易才找人把你给救回来!”
林岱安只好又躺下了。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林岱安一说话,才发现声音竟也哑了。
“你可别说话!留着口气吧!你可知道,你发了好几日的高烧!”白发老人道,“老夫差点以为你挺不过来了!不过,你小子不错,够顽强!”
动也不能动,话也不让说,林岱安只好满含感激的眼神一直看着他。
“嘿!你别这么瞧着我!”白发老人道,“我救你可也不是白救,要向你索要回报,你肯不肯?”
林岱安点点头,心中暗想,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我林岱安能做到的,粉身碎骨也不会退缩。
谁知,那白发老人微微一笑,脸上一副畅快满意、阴谋得逞的俏皮神情,对他道:“老夫姓宋,名叫宋濂,眼下家中无人,就老夫孤零零一个老头子,怪可怜的,想再收个学生,你可愿意?”
林岱安大为吃惊,他自幼读书,当然也听闻过宋濂的大名,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有此机缘,能拜宋濂为师。
恐怕这世上的读书人,没有人会拒绝宋濂这样的人做老师。
林岱安连连点头,沙哑的声音道:“原来是宋先生,学生林岱安,想对先生一拜!”
“可别!等你伤好全了,再拜我不迟!”宋濂抬起圆扇点住他要起的身子,“我原有不少学生,但亲传弟子,也只有两个,一个是前朝已故太子,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至于另一个……”
宋濂冲他眨眨眼,“你猜猜,你另一个师兄是谁?”
林岱安一脸茫然,这要如何猜去?
宋濂抬扇朝上指着道:“往高处猜!尽管猜你听说过的,厉害的人物!”
林岱安迟疑道:“莫非是当今天子?”
宋濂连连啧了几声,别着脸一副嫌弃神情:“切!老夫哪里瞧得上他!不然老夫还归隐个什么劲,留在京城当天子之师不就得了!”
林岱安暗自诧异,这宋濂与他所想实在大不相同,他原本以为,这般洒脱超然之人,必然一副神秘莫测的高人姿态,如今接触下来,才发觉这位老先生着实调皮可爱。
“你再猜!快点猜!”宋濂见他不语,焦急地催促他。
林岱安思索片刻,试探道:“王家大公子,王琅?”
“唉!这就对了嘛!”宋濂一拍床头,忽闪忽闪地快速摇扇,满脸嘚瑟,“你瞧瞧!老夫就说,这最厉害的,人人都必定能想到是他!”
林岱安心想,那倒也是。
毕竟王琅实在是太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