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皇榜中状元 第50章

殷宁对他此番言论似乎毫不意外,略微点头,挥挥手叫他退下。

林岱安抬首,目光与殷宁对上。

他上前一步出列,恭敬道:“陛下,治国有常,利民为本(注5)。民富则国富,国富则兵强。在臣看来,当持有‘教育无疆、人才兴邦’之念,推行‘革故鼎新、鼓励农商’之策,以文治国,以武安邦,以民养兵,以兵护民。”

“哦?”殷宁似乎来了兴致,“卿可详细说来。”

“现下各地书院都是当地乡绅所建,唯有家底丰厚着才有机会读书识字,臣建议在各州县广设学宫、学府,各宫府费用及教书先生的束脩,从户部发拨。不论贫贱,扶植教育,清扫愚昧,叫大殷天下的百姓,人人皆可读书,人人皆都修身齐家,有强大自尊之心、拥澎湃爱国之情!此乃‘教育无疆’。”

“民为邦本,民中贤能、创造之才者,更是重中之重,古人云:‘尊圣者王,贵贤者霸,敬贤者存,慢贤者亡(注6)’,自殷羲陛下以来,哪一次的兴国不伴随着人才崛起,正所谓得贤者昌,陛下当善于发掘民之所长,“任人之长,不强其短;任人之工,不强其拙(注7)。唯才是举,不拘一格,能文者理政,擅武者为兵,赏以劝善,罚以惩恶(注8)。育民、识民、用民、激民,前后一体,方可强国。此乃‘人才兴邦’。”

“至于革故鼎新,为首者当属土地,民以食为天,民是国之本,地是民之本。如今天下,北方因连年战乱,田地大量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可将无主土地按人口数分给小农耕作,鼓励贫民开荒,减去苛捐杂税,拨银扶贫。南方虽富饶,却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无地可中,苦不堪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注9)”的情形屡见不鲜,当在南方推行征收户税与地税,资产、地产愈多着,征税愈多,贫者则减其税甚至免税。”

“其次,可在西北联络当地城邑,派教习训练当地百姓,使数十万边疆之民,有乱则举兵而战,无事则俯地作耕。”

“再者,眼下地方各州政务废弛、法度宽纵,当整顿吏治、裁冗减员、拆减闲散机构,增设考核监督机构,防止贪污腐败。”

“最后,鼓励商贸、激励交易、推行新制货币、开放海禁,在各地临海港口设立港司通商,繁荣经济,增添财力,待战乱平息,在通往西北之路也设置通商驿站;南方水患年年有,害得无数百姓遭殃、无数商户失利,国库财政有亏,当广修水利,改善民生,才能赋税无忧。”

殷宁听完,笑容满面,抚掌连声称赞道:“好!好!好!林岱安,你果然不愧是会试榜首!”

众人一听,便知这届殿试,状元是林岱安无疑了。

当下,殷宁果然亲笔点了林岱安为状元,另点钟尚林为榜眼、颜昭唯为探花。

消息传出殿外,不少官员包括宋太傅,都有些惊诧,他们原以为,颜昭唯会是这次殿试之首的不二人选,可谁想到,陛下竟点了林岱安。

待殿试完毕,殷宁叫林岱安单独留下,去到御书房议事。

“林岱安,朕有意封你做吏部侍郎,你说说听听,科考舞弊那件事,你觉得朕该如何办?”殷宁问。

科考舞弊,还不止一届,其中牵涉到的往届学子、以及各地在任的官员无数,若是追究起来,也不知道要入罪多少人。

且科举舞弊乃死罪,到时候只怕会血流成河。

此事须万分谨慎处理,林岱安甚至怀疑,这次舞弊乃有心人有意为之,故意破坏殷宁的科举之策。

“陛下,以草民之见,此事若要追究,当追究责任最大者!”

殷宁蹙眉道:“责任最大者,你觉得是谁?”

林岱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责任最大者,当属陛下!”

林岱安这句话,无异于惊天之雷,炸响在殷宁耳中。

“你说什么?!”。

果然,殷宁先是愕然,全然不敢置信,紧接着彷佛被林岱安刺伤,两眼满是失望与愤慨。

他一手狠狠拍在御案上,震得上面的茶具都摔在地上。

“放肆!林岱安!不要以为你荣登榜首,得朕钦点状元,便可在朕面前大放厥词!”

“陛下,就说唐俪文,难道不是陛下纵容他至今吗?陛下以为给他权势,他就能忠心报国,却不知贪婪之人,有了权势,又想要更大的权势!陛下虽开设科举,可手握重权的官员,又哪个不是世家出身,他们视陛下如无物,才敢做在市集上贩卖考题这种事,不就是笃定陛下就算知道,也不能、不舍、甚至不敢惩治他们吗?”

“你!”殷宁快被林岱安气得吐血,他宫中多年养出的一派和气,屡次被林岱安挑破。

他怒瞪着林岱安,“你这般藐视君威,冒犯天子,就不怕,朕砍了你的头!”

若是别人,只怕此刻已噤若寒蝉。

林岱安却全然不惧,直视殷宁道:“陛下,岱安所说俱都是肺腑之言!陛下推行仁政,原本是出自爱民之心,可自陛下登基以来,想做的事可有顺利过?不是这家的公子被设套陷害,就是那家的小姐被人下毒杀死,陛下如履薄冰,步步小心,处处讨好于他们,以为就能获得支持,到头来却反而更被他们掣肘!”

“陛下不曾到民间去,不知那些科举出身的地方官想要为民做事有多艰难,哪怕是做到一州知府,见了世家子弟也得奴颜婢膝,要想保住官位,就只能瞧他们的脸色行事。就说沈砚知与王术,同是一州知府,王术却敢去宋州拿人,将沈大人之家押入牢中而无人敢抗……”

“陛下既点岱安为头名状元,想是殿上所论,正合陛下心意!如今民生多艰,世家在各地盘根错节,欺上瞒下,贪污腐败,陛下想要剜掉腐肉,又怎么可能不痛呢?”

殷宁听着听着,怒火渐渐平静,转为自伤,“朕……朕想推行改革,可每每还未开头,便寸步难行,朕……朕属实无能……”

“陛下!”林岱安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道,“当年燕王之乱何其凶险,陛下都能虎口脱生,又何必妄自菲薄!只是,陛下若真要革故鼎新,必要法度严明,对利民者仁,对伤民者厉!”

殷宁眼中竟泛出晶莹泪光,“朕这些年,就好比在火炉上烤,就连朕的后宫爱妃,都无法与朕共情。你是第一个愿意对朕说这番话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有这份资质胆气、敢对朕剖心的人!“

他肃正神情,伸手去抚林岱安右肩:“林岱安,你可愿做朕的一般剑,一把削除荆棘、割除腐肉的剑!”

林岱安单膝跪地,拱手道:“正是臣所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殷宁将他搀起,君臣相视一笑,自不必多言。

第056章 高中状元

出城的街道上,驶来几匹快马,骑马的正是兵器司司长武济钊并几名属下。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薛灵均静静坐在马车里,脸色不再白如纸,却仍旧苍白憔悴,他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衫,对着车厢内关闭的窗格子,愣愣出神。

一旁坐着王粟香,时不时地唉声叹气、愁云满面。

“娘,不怕。”薛灵均见他母亲忧愁,安慰道,“我想定了,路上吃点苦也没关系。咱们娘俩一道做个伴,就当去游历一番,去西北看一看大漠草原风情。”

王粟香苦涩地笑一下,“你从小到大哪吃过什么苦,不晓得外面的日子到底有多难过。”

薛灵均也不反驳,侧身打开窗子,目光淡淡掠过街上建筑、行人。

“状元巡街要开始了!”

有人突然喊一声,匆忙朝长乐街的方向而去。

其他行人听闻,也纷纷追着那人背影而去。

薛灵均放下窗子,目光落在空空的陈旧木厢板上,又开始愣神。

车行到城门处停下,武济钊下马,朝守门侍卫出示令牌。

薛灵均突然挑开车帘,跳下马车,丢下一句“我稍去片刻,很快回来!”,就跑得不见人影。

也不顾王粟香在马车里焦急地喊他:“宝儿,你去哪?”

薛灵均跑到长乐街上时,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他想再亲眼瞧一眼林岱安。

此时,京都城里的长乐天街上,人山人海,离王宫不远处的龙门外,百姓们都挤得一层又一层,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薛灵均费力地挤进去,就听见有人高喊:

“新科状元林岱安,就要骑马过来了!”

瞧热闹的百姓听闻,便更加推搡着往前挤。

薛灵均被挤得更加喘不上气,他努力地维持自己的位置,不愿被挤了出去。

远处渐近的锣鼓声愈来愈响,每到一处拐弯时,便会有宫人点燃喜鞭,好一派欢声雷动,喜炮震天。

只见一个宫人作为顶人,手执引路的大红旗一面,上面写着一行大金字:

“皇帝陛下钦点文士经科状元林策。”

那顶人身后左右两侧,紧跟着两个宫人敲锣,四个宫人打鼓,从道路左面拐出。

又是一阵霹雳啪啪的鞭炮之声。

打头第一个高头大马从拐角处转来,只见那马上之人,头戴一顶金花乌纱帽,身穿一件大红蟒袍,手里捧着当今新皇钦点状元的诏书,足下一双黑底红边银鹿靴,脚踩金蹬,胯骑金铵,在百姓眼中看来,端地是意气风发,前呼后拥,气势非凡。

新皇金殿传胪,要夸官三日,昭告天下,以示皇恩浩荡。

众人待看到状元郎相貌,更为兴奋。

薛灵均远远瞧着马上的人,目光全被那人吸引了,至于后面的榜眼、探花及其他进士们到底会是谁,他根本不在意。

只听得身边几个人热切地议论:

“新科状元长得可真俊哩!”

“这还用你说,咱大殷国这些年,哪个状元郎难看了?”

“这倒也是,之前的状元王琅,又贵气又仙儿,直叫人看了心砰砰跳。”

“王琅可是王家的嫡长孙,那通体贵族的气派,一般人学不来学不来!”

“不知这新科状元林岱安,是何来历?”

“咱们这次新科状元,可不一样,他是清贫之家,寒门之士。听说主考官宋大人原本钟意的榜首并不是他,而是颜家的颜昭唯,但是皇帝陛下钦点了林岱安为状元,夸他策论写得好,有治世之才,刚正之气。依老朽看,咱们的皇帝陛下,是要提拔贫寒学子喽!”

毕竟寒门出身的状元郎,在殷国还是头一遭。

虽说科举已开不少年,但以往,状元可都是从世家贵族里定的。

“你个老丁头,你咋知道这么多消息。”

“嗨,京都之内,谁还没几个权贵的亲戚……”

薛灵均踮着脚尖,想凑近点看,周边的百姓全都举起手使劲地挥,高声喊:“林岱安!林岱安!”

待看到林岱安骑马走得近了,只觉得连那鲜红艳丽的状元服,居然也能衬托得他若鹤一般,孤洁清冷。

薛灵均怕被他瞧见,连忙低下头,身子朝后躲。

“哎呀,别挤别挤,老朽的骨头要散架喽!”老丁头不满地抱怨,对薛灵均翻了个白眼。

薛灵均被挤得发丝凌乱,身上的白衣也弄得皱巴巴,却一点也听不到别人说话似的。

周边的人对着林岱安的背影大声喊着:“林岱安!林岱安!”

薛灵均听着听着,也跟着一起高喊:“林岱安!林岱安!”

喊了几声,见林岱安的背影渐渐远了,突然热泪盈眶,内心汹涌的感情似开闸一般宣泄,忍不住朝那背影痛彻心扉地大喊一声:“玉郎!”

这一声“玉郎”,淹没在诸多百姓一声声的“林岱安”之中。

林岱安没有回头。

丁老头见他落泪,在一旁笑话道:“什么玉郎,你这人是个傻子疯子不成,这是咱新科状元林岱安,你叫得这么亲热,要是姑娘家,别人还以为你和咱状元郎有私情哩!”

薛灵均充耳不闻,被挤得头昏眼花,直到林岱安走远了,紧跟着出来的是骑着高马的榜眼钟尚林、探花颜昭唯,再往后,是五十个新中的进士,呜呜泱泱地走来。

他想再跟上一段,再瞧一眼林岱安的背影,只可惜根本挪不动脚,周围的人前胸贴着后背,他左右双面都被紧紧夹着,一丝空隙也没有。

百姓们又开始惊叹颜昭唯的美貌气质。

颜昭唯朝这边冷冷瞥了一眼,引起许多妇人、少女、甚至男子的尖叫声,彷佛惊鸿一瞥也能勾魂摄魄。

“这便是那位常伴陛下左右的颜昭唯?”

“是他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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