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出来时,林岱安已命人将他女儿看护在一旁,逮住了安绣儿。
魏典不可置信,震惊地瞪着安绣儿:“我……我是你的夫君,是你孩子的爹,你……你怎能这般对我?还当着女儿的面,你……你竟这么狠心?”
安绣儿头发湿溻溻地滴着水,红着眼睛,别过脸去不看他。
林岱安沉声道:“安绣儿,你若肯老实招供,是谁指使的你,我便替你隐去女儿的事,叫她免落罪人之后的命运。”
安绣儿看了女儿一眼,咬着唇,沉默不语。
魏典没想到自己竟遭了骗,顿时觉得平日里安绣儿的温柔体贴都是假的,亏得他这些年小心翼翼地将她藏在这里,生怕被人发现,又对她那般宠爱,原来竟是一场阴谋。
他又伤又怒,气得要上前,扬手要打安绣儿,被林岱安的属下拦住。
“你这个毒妇,竟要杀我!还不快快招供,连女儿也不顾了么?”魏典破口大骂。
安绣儿落下泪来,“魏郎,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我也恨你,当年我爹的案子,卷宗也曾送到过大理寺,可是你不查清楚,就定了案……”
安绣儿又看向林岱安,眼中含着歉意,“林大人,世主托我给您带句话:您做得很好,可以收网了。”
林岱安无语沉默:又来。
他疾速上前,一把捏住安绣儿的下颚,果见她舌头已出了血,幸好林岱安出手及时,否则只怕她已咬毒自尽。
安绣儿很快被带到大理寺审问,只可惜她咬紧牙关,怎么都不肯招认。
连续好几日过去,也没有丝毫进展。
魏典气得要上重刑,被林岱安拦住。
这夜,林岱安夜探大理寺,迷昏了看守的衙差,神神秘秘地与安绣儿私下会面。
“本官有一事不明,明明你们的离间计并没起到什么用,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技重施呢?”林岱安问她,“难道红莲世主,就只有这点本事?还是说,他有什么事情,要暗示于我?”
安绣儿眼神中露出欣慰神情,“大人果然聪慧。若我们此次行动失败,红莲世主陨落,您就是下一任红莲世主,是我们的新主人,到时候,我们都要听令于你。”
林岱安蹙眉,“这里并没有第三个人听,你诬陷于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安绣儿微微一笑,表情中透着神秘,“大人怎知是诬陷,不是上天预示的命运呢?您虽现在不是,或许将来有一天,您就是了呢。”
“上天预示?”林岱安冷笑一声,他最不信的,就是什么上天预示、什么狗屁命运,全是人为所造的荒谬之论。
“哪个上天?谁给的预示?你们那个藏头露尾、只肯叫你们来送死、自己却永远躲在阴沟里的红莲世主吗?”
他倒要看看,这次又是谁,又能编出什么新花样来!
林岱安俯身,紧盯住安绣儿的双眼,语气变得森然冰冷,“红莲世主,是不是,姓谢?”
第065章 谢家嫡子
安绣儿双目中闪过一丝震惊与慌乱,虽转瞬即逝,却没能逃过林岱安的双眼。
她很快镇定下来,平静道:“世主只是世主而已,姓什么叫什么,并不重要。大人,早晚有一天,红莲也会在您心中绽放。”
林岱安冷笑一声,丢下她,大步离去。
他带上天子剑,独自一人,去了名姝阁。
名姝阁形似塔,占地不甚大,但历史悠久,里面馆藏着历来数千年名门女子、巾帼英雄的丹青肖像。
阁楼上下,从楼轩栏柱、到地上所铺地砖,全都是汉白玉所制,一眼望去,若冰雕般洁净。
他登上阁楼,还好那阁楼里,越久远的画像,存放的位置便越高,他只上到二楼,拐进一间房,四面墙全是一屋到顶的书架,只有左手边那面墙上整整齐齐放着二三十副卷轴,还余下许多空格。
最边上的两幅,正是谢家姐妹二人。
林岱安伸出手,取出倒数第二幅,只见端头上挂着印有谢道晔个人小章花牌,清雅别致。
林岱安解开丝绒结,徐徐展开。
画上的少女,定格在十七八岁年纪,贵衣华服,端坐在一架古琴旁,笑容温婉,眼神温柔,望之叫人心生亲近。
然而,林岱安眼中却露出震惊之色。
谢家长女谢道晔,容貌气质卓然,要不然,也不会与王琅定亲。
但林岱安却并不是被她容貌气质所摄。
这画上少女,林岱安见过!
她正是那晚,奴隶斗场里,一根琴弦胜了所有人、口中说着要做‘红莲世主’的少女。
当初王琅离京时,说谢家两女之死,或许与红莲世有关。
林岱安还以为,王琅的意思,是红莲世人杀死了谢家两女。
可若谢丞相就是红莲世的幕后主使,那便说不通。
他忽略了另一种可能:也许,谢家两女根本就没死呢!
这件事未免过于匪夷所思。
谢道彤的尸首不全,谢道晔又面目全非,这么多巧合,他竟差点给遗漏了。
或许这世上人有相似,但偏偏与红莲世扯上联系,那就不仅仅是巧合了。
谢丞相这两年常称病不出,有没有可能,他就是红莲世主本人?
毕竟那一晚,红莲世主虽看着冷漠无情,却是对谢道晔的生死露出关切。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一国丞相,多少只眼睛盯着,不可能亲自跑去南方。
那红莲世主的身姿气质,又实在与谢丞相不符。
“谢丞相,可曾有过儿子?”林岱安只能从别的地方寻找线索,赶回大理寺,问魏典,“哪怕不在世的。”
“有倒是有,”魏典不明白林岱安为何要问这种陈年旧事,不过他现在因为安绣儿,希望林岱安能在陛下跟前替他美言几句,证明他的无辜清白,对林岱安知所不言,“不过,听说一出生就身体不大好,没活过几岁,就病死了。”
林岱安直觉自己抓到了关键,立刻追问:“哪一年出生的?可有姓名?”
这可有点为难魏典了。
他蹙眉费力思索,“具体哪一年我也不晓得,你去查查陈年户籍记录。只隐约听家里长辈提及过,他病死的时候,王琅都还没出生。”
林岱安赶去户部,调取陈年户籍册连夜翻看。
终于,在堆积如山的册堆里,找到了一句极简的记录:
羲平二十年,秋,谢家嫡子谢荆,字道燊(shen),病殁,年五岁。
——————
羲宁十八年,秋。
青州,盐城。
青州虽然叫青州,却并非青山绿水之地。
传闻当年殷羲陛下在此邂逅大殷皇后,取名情州,后来此地烧起大火,连绵不绝,乃至于多年寸草不生。
渐渐地,情州城人觉得老天无情,诅咒过几次,没想到竟真下过几年雨雪。荒凉的戈壁滩渐渐有了些许青色,人们便把情州改名青州,只希望此地,能变为一片绿洲。
不过,不管是情州还是青州,对花朝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他骑着一头骆驼,嘴里衔着一根干草秸秆,穿着一身比戈壁滩还要红得多的衣服,脚上是已经快破洞的草鞋,背上是一个红色包裹,腰上悬挂着两只牛皮水壶。
那骆驼是花朝花了许多钱,从一个商人那里买来的。
“老黄啊老黄,就你这乌龟一般的脚程,猴年马月才能找到楚天涯啊!”
他虽口中抱怨,脸上却挂着开心的笑容。
只因他心中笃定,一定能找到楚天涯。
茫茫戈壁,一眼望去不见人烟,唯有零星的金黄色枯草,在金色夕阳映照下,更显干涸。
花朝却忍不住心生豪情,高声吟唱:
神兮,神乎?爱兮,爱乎?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
我生,醉千岁
我醉,梦万华。
万华千岁若有时,醉生梦死何惧来。
……
唱着唱着,一阵风呼啸吹来,呜呜咽咽地,像是人在哭泣。
花朝停下歌声,凝神侧耳去听。
呼啸的风中,辨别出一丝箫声,苍凉悲切,叫人断肠。
听得花朝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唉!断肠人吹断肠箫,世人当真多愁善感,哪里似我这般,自由快活!”
那呜呜咽咽的箫声一旦被辨认出,便一下下地抓挠着花朝的耳朵,纠缠着不肯离去。
“这茫茫戈壁,相逢便是缘分,不如我去会一会这吹箫人!”
花朝想着,骑着骆驼,寻着那箫声的方向而去。
那箫声越听越是悲切,连花朝这样从不伤春悲秋的人,都忍不住悲由心中生,几乎落下泪来。
花朝想起他爷爷去世入土下殡时,薛灵均帮他请来一个会拉二胡的瞎子,拉出一曲丧葬安魂曲,情到悲处,曲调高扬乃至撕心裂肺,琴弦都给几乎要给拉断。
刚想到这里,就听风中忽地传来一声刺耳的破音之声。
那吹箫之人,想来也是情到悲处,无可自抑了。
箫声戛然而止,只余下呼啸风声。
花朝催促了几声,可惜那骆驼仍旧慢腾腾。
他正要取下腰间水壶,给骆驼喝上几口,却见它忽地在地上嗅了嗅,朝一个方向快速奔去。
好家伙,要不是花朝自小练功,还真就要给它摔下来。
瞧它这个模样,定是找到了水源。
果然,不消片刻,就见不远处有一处碧绿色水潭,在这一片金黄干涸的戈壁之中,更显得清新可口。
随着那碧绿色愈来愈近,隐约露出一个灰色人影,泡在碧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