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经常进进出出,早已与他们混成老熟人,见病秧子已老老实实排在队伍里,一把拉上他去到城门口。
“老哥,怎么今日查得这么严?”
守门士兵抬头,见是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近日里不少罗刹士兵混进城,不得不防。”
花朝连连点头:“对对!昨日就有一波去医馆捣乱,老哥可抓到他们了?”
那士兵道:“倒不用费劲去抓,他们全都死了。”
“什么?”花朝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那士兵摇摇头,“尸体是在城南酒馆旁一个巷子里发现的,伤口是他们自身上的武器所致,或许是哪位英雄好汉看不过眼,为民除害吧。”
花朝一听,愣了一瞬,随即双目迸发出惊喜的光,将背上药篓解下丢给病秧子,留下一句“等我”,就火一般朝城南奔去。
等花朝回来时,病秧子提着药篓,还在城门口等他。
花朝满脸沮丧,一副失魂落魄的摸样,“唉!又晚了一步。”
他从病秧子手里取过药篓背上,默默走出城门。
走了一段,才发现病秧子没有跟上,回过头一瞧,却见人还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他。
花朝只得又走回来,“怎么了?”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抱歉哈,我刚刚急着去找师傅,就把你丢下了,你没生气吧?”
病秧子没有吭声。
看来是生气了。
昨夜因为楚天涯吵架,今日又因楚天涯把他丢下,花朝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有一点点过分。
花朝不会哄人,也没哄过人,急了一会子,才道:“那个,待会,我背你上山,总行吧?天越来越冷,山上说不定下了雪,路可不好走。”
病秧子这才迈开步子。
两个人花了小半日,才到山脚下。
花朝内心抱怨病秧子走路太慢,又不敢真说出口。
这下终于到了,他蹲下身,催促道:“快上来!再晚,下山时可就天黑了。”
病秧子将花朝的药篓摞在自己药篓上头,俯身趴在花朝背上。
一路默默无言,只有花朝爬山的喘息声。
到了半山腰,果然见山上有雪。
花朝将人放下,二人开始寻找草药。
可惜这座山虽离酒泉城近,却并没有雪莲。花朝想着,不如改日再去天山找上几朵回去,好替病秧子保命。
他一边伸手去够悬崖峭壁上的一颗石斛草,一边想着冰山雪莲。
石斛草不耐寒,这个季节能发现一棵也是极其稀有,花朝仗着自己轻功好,大半个身子都斜在半空,将那棵石斛取下。
谁知脚底下的雪一滑,他重心失稳,一下子跌落山崖。
花朝心下一惊,手臂已被人拽住。
他抬头一看,对上病秧子那张苍白的脸。
好在他身手敏捷,借着病秧子的力,脚下轻点峭壁,翻身上来,连带着将病秧子也翻倒在地。
病秧子坐起身,抓起地上的雪,对着花朝脸上砸过去。
花朝被砸得一愣,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走了神。”
“又在想楚天涯?”病秧子沙哑着嗓子道,“他有什么好?你就非要拜他为师不可?”
花朝掸去身上的雪,反驳道:“没有,我方才在想你。”
病秧子一怔,“我有什么好想的。”
花朝脖颈里落了雪,很快被皮肤上的热气融化成冰水,病秧子瞧见了,凑过来,伸出衣袖,将那水沾了沾。
花朝顿时浑身别扭起来,这也凑得太近了。
虽他以前就对这病美人想入非非过,但他花朝岂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每日念着内功心法,躁动的心也就渐渐平静了,再加上日益相处,便不会动不动就心跳脸热。
只是此时此刻,那颗心再次躁动起来。
病秧子虽还是病秧子,但小半年过去,脸上的表情多了些,眼神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死寂。
花朝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真心为他高兴。
可是,他怎能对着人家一次又一次地想入非非呢。
花朝又在心里,唾弃自己一万遍,心心念念要做大侠的人,竟然是个色胚,说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你又在想什么?”病秧子眼神中透露着不满。
“啊?没……没想什么。”花朝一紧张,脸上就有些发热。
病秧子灰色的双瞳紧紧盯着他,突然道:“我想喝酒。”
“啊?”花朝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这山上哪里去弄酒。“等下了山,我去给你买酒。”
病秧子却突然伸手摸上花朝的脸,“你的脸好红,像是喝醉了酒。”
花朝一下子瞪大双眼,一动不敢动。
病秧子今天十分不对劲,要不是花朝与他一直在一处,几乎要怀疑他才是喝醉了酒。
病秧子的手冰凉,比雪还凉,却叫花朝的脸上更热了。
病秧子的手指在花朝脸上轻轻抚过,落在花朝的唇上,声音沙沙的,“你亲过人吗?”
花朝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亲……亲过。”
冰凉手指顿时停在那里,有些用力地拨弄,“亲过谁?”
花朝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牵线的木偶,机械地回答:“你……亲过你。”
“还有谁?”
“没……没有了,只有你。”
只有你。
病秧子灰色的双瞳里乍然闪过一丝光亮,就像枯木逢春。
接着,病秧子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花朝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他从未见过病秧子这样笑,使得病秧子整个人都忽然灵动起来,就如死人复活一般。
花朝脑子里嗡嗡的,像是炸开了烟花,眼看着病秧子朝他一点点凑近,却不敢躲。
如果说,往日里的病秧子是一块槁木,眼下的病秧子,就是一条灵巧的蛇。
这条蛇浑身冰冷,却将花朝缠得全身发烫。
他无法思考,也说不出话,身体彷佛不是自己的,脑子也不是自己的,连心,也不是自己的了。
迷乱之中,他耳边一个又轻又柔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机械沙哑,对他道:“我姓谢,谢道燊。”
第070章 梦魇
皇宫,御书房。
殷宁听完林岱安的推测,久久不语。
“一国丞相,竟是民间匪徒的幕后主使,”殷宁脸色晦暗不明,语气说不清是沉重多一些,还是伤感更多,“林岱安,你不觉得,这个猜测太过荒谬么?”
“臣证据不足,此话原不该贸然进言给陛下,只是臣担心,万一猜测属实,谢丞相门下弟子众多,哪日趁机作乱,累及百姓,天下难安,陛下当早做防备。”
殷宁沉思半晌,最终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了。”
林岱安吃惊道:“陛下?”
“林岱安,莫要忘了你考状元的初衷,”殷宁冷着脸道,“为民请愿,为天下太平……,科举舞弊一事好不容易平息,若再因红莲世一事,伤及大殷根本,得不偿失。”
殷宁坐在天子的位置,考量自然与林岱安不同。
这几年,新政推行得不大顺利,各世家纷纷阻挠,不过也算有不小成效,民间百姓不再因饥饿、贫困而流离失所,南方经济日益繁荣,税收盈利大大提升。
除了红莲世作乱外,倒也算欣欣向荣。
不少地方官是当年谢太公的门生,虽谢太公已过世,但谢家积威尚在,若是妄动谢昆,说不定引起的乱子,比红莲世还要更加严重。
当下,殷宁更希望新政的阻力能少一点。
更何况,如今也只有谢家能稍稍与王家抗衡,谢家若倒,那王家便几乎是坐拥天下了。
林岱安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殷宁的忧心之处。
又听殷宁道:“至于谢玉楼,谢昆对他从未上过心,他长这么大,也不曾受过多少教育,跟个深闺小姐似的被关在府里养着,谢家不可能去扶他这样一个人来做皇帝。”
殷宁话说得直白,连牵涉皇位,都能这么坦荡。
“既然谢昆如今称病不出,便叫他一直病着吧,”殷宁道,“你将红莲世的案子交予刑部,去处理吏部的事,等过了年,朕想升你做吏部尚书。”
林岱安猛然抬头:“陛下,臣资历尚浅……”
“不必说这些话,朕对你寄予厚望,一个吏部尚书远远不够,”殷宁继续道,“朕盼着你有一天,做这大殷朝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林岱安被殷宁的话语所感,恍然发觉,近来的确为红莲世一事耗费精力过多。红莲世人的根源,说白了还是有人利用那些遭受过不公之人心中的怨恨,若这世上不再有冤假错案能、不再有恃强凌弱,那红莲世也自然消弭。
但若说做宰相,世人心中期盼的王琅,殷宁却提也不提。
林岱安自然也能感受到,殷宁对王琅的纠结之处,既欣赏他的才情能力,又忌惮他的家世兵权,既怀念曾经那般知己挚情,又不愿再与他私下相交。
而自己这种一无所有的人,却是最适合做一把天子剑。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惋惜。
像王琅这般风光霁月之人,与殷宁这般心存仁义之君,原本该是一对明主名臣的佳话,就算有君臣之别,也不该有如此深的隔阂猜忌。
也不知是什么缘由,使得曾经的挚友,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那日之后,林岱安便专心处理吏部事宜。
说来也怪,自从安绣儿被捕之后,京城里忽然又太平起来,红莲世仿佛又奇迹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