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罗刹军行军火速,只怕不久便会攻入京城,臣……臣请求陛下,迁都南下!”傅台烽一边痛哭一边提议。
有不少官员都赞同,纷纷奏请,要殷宁迁都南下。
明摆着是怕罗刹国打到京都来,迫不及待想要逃命。
“混账!”殷宁一怒之下,竟然起身口不择言道:“朕要御驾亲征!朕要亲自将罗刹贼匪屠杀干净!”
“陛下万万不可!”
天子一个冲动,朝堂百官却都给吓坏了,纷纷下跪。
林岱安出列道:“陛下,臣有一言。”
“说!”
“臣以为,罗刹此次出军,必败!当召集精兵,速速迎战,及时与西北大军接应,将罗刹军队围堵在中间。”
不少官员看向林岱安,面带异色,明显觉得他是大放厥词。
傅云帆出言反驳道:“林大人是读书人,怕是并不懂兵法之道。西北军原本与罗刹国对峙,罗刹国军队庞大,士兵骁勇善战,我军不论兵士人数还是体格都无法相比,有了火器才能与罗刹国形成僵持局面。如今罗刹国有了火炮,西北军此刻只怕已溃不成军,只京城这些兵,又如何能有胜算?”
若是输了,那殷宁便是亡国之君。
不如迁都南下,割地赔款,向罗刹求和,尚能偏安一隅。
林岱安坚持自己的看法,“罗刹军此次能一举攻破淦州城,所用之策是出其不意,叫淦州措手不及。他们这是盼着速战速决,若弃城迁都,则军心不稳,壅、黥两州会纷纷效仿,到时只怕会节节败退,真中了罗刹国的算计。”
“罗刹军队舍弃西北战场,绕至后方突袭。臣推测,西北军发现后,定会截断罗刹军的粮草补给。所以罗刹士兵才在淦州城烧杀抢夺。”
“还有,罗刹大军盲进,则西北边陲防护空虚,此时若选个勇猛之将,率一部分西北军,攻入罗刹,虽不可能战胜,但可虚张声势。若二王子不回国救驾,就罪同谋反,必遭大王子与罗刹王猜忌,若他班师回朝,则前功尽弃。”
“我大殷占地虽不如罗刹辽阔,但胜在物资丰富,粮草补给充足,若是倾全国之力,何惧罗刹这种只知野蛮抢掠的军队。”
傅云帆反驳道:“林岱安,你说得轻巧!仗又不是你去打,在这里纸上谈兵,何其可笑!”
林岱安不管他,对殷宁倾心吐胆,“陛下,若迁都南下,百姓对朝廷失望,对天子不信任,对胜过罗刹国毫无信心,又怎会有人愿意坚守奋战?如今那些正在西北坚守的将士、为战而死的忠魂,又会如何寒心刺骨?更何况,还会给潜伏南方的红莲世人可乘之机,到时候北方有罗刹兵步步紧逼,南方有内乱揭竿而起,那才真是要走入国破山河碎的境地!”
傅云帆不赞同道:“林岱安!你此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若不是罗刹国无耻不守信,大殷该是正当盛世,一派清明,怎会出现叛乱。火速迁都南下,召集南方各地精兵守护,再割地议和,是保全陛下龙位的最佳之策。”
其实傅云帆所言,与殷宁来说的确是更安全的上策。
林岱安所言虽听上去慷慨激昂、热血护国,但一个不慎,殷宁就可能亡命于罗刹国铁骑之下,甚至沦落为奴蒙受羞辱折磨。
百官面色各异,不停偷眼打量殷宁。
殷宁脸色阴沉,不发一言。
此时,卫总管上前,附在殷宁耳边道:“王琳求见。”
殷宁立刻吩咐:“叫他进来!”
王琳早就收到消息,但他没有官职,不曾收到传召,便只能在外头候着。
一经传召,便立刻火速入宫进殿。
只见他已一身戎装,手持长枪,威风凛凛地大踏步而来。
“孽子!你携兵器上殿,成何体统!”王太尉厉声怒骂。
王琳不理他爹,长枪一立,环顾四周,凛然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陛下养你们这群庸碌废物,是叫你们临阵脱逃的吗?谁再敢逼迫陛下迁都,藐视君威,我王琳在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定叫他血溅当场!”
王琳口气颇大,还给众人扣上一顶逼迫天子、藐视君威的帽子,这一下,金殿上寂静一片,无人再敢言。
王琳一手持枪,单膝下跪,拱手道:“陛下,咱大殷泱泱大国,文明数千载,何惧罗刹国?咱大殷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还请陛下赐臣统兵之权,臣愿担此大任,率兵北上,与罗刹军一战!”
“好!好!”殷宁眼眶发热,抚掌赞道:“不愧是王家子孙,有胆气魄力!”
傅台烽起身怒骂道:“王琳无知小儿,你从未上过战场,怎知其中凶险!若是兵败城灭,大殷天子命丧,你担当得起……”
只听噗呲一声,傅台烽怒骂声戛然而止,王琳的长枪从他咽喉穿过,枪法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众人惊愕失色,谁也没想到,他竟在金殿上,当着皇帝的面杀人。
杀的人,还是皇帝的亲舅舅。
傅云帆惊愕之下,连忙上前扶住他父亲,伸手去捂住那咽喉,但鲜血汩汩而流,傅台烽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傅云帆平日里虽与王琳没打过多少交道,却在年少时时常与王琅切磋,交情还算不错,万万没想到王琳竟然丝毫不讲情面,一上来就杀人,当下气得目眦欲裂,悲愤得语无伦次,“王琳!你……你放肆……猖獗……目无王法……”
王琳一把抽出长枪,带得鲜血飞溅,滋了傅云帆一脸。
“傅台烽临阵脱逃,此乃死罪之一,劝君迁都、扰乱军心,乃死罪之二,金殿之上藐视君威、公然反抗陛下所言,诅咒大殷天子,死罪之三!三罪并罚,死不足惜!”王琳满身肃杀之气,对殷宁道:“陛下,事急从权,还请陛下宽恕臣殿上惊驾之罪。”
殷宁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众人都觉得王琳要遭殃,连王太尉都心下仓皇无措,踌躇着正要上前为王琳求情时,殷宁突然在上首抚掌,开口道:“好!好!这才是大殷护国将军该有的胆魄、勇猛果敢、当机立断!”
“王琳听令!”殷宁冷着脸,语气坚定道:“朕封你为护国大元帅,即刻任命,调令三省六部可调之兵,召集各州精兵悍将,统领各军,疾速北上!”
“陛下!”傅云帆怀抱着傅台烽,不敢置信地盯着殷宁,又伤又悲又愤。
王琳再次跪下,铿锵有力道:“臣,谨遵陛下之命!”
第072章 西北之变2
林岱安又拱手道:“陛下,罗刹大王子与二王子素来不和,二王子如今带兵入我大殷境内,大王子只怕会做坐立难安,唯恐二王子当真立下汗马之功,危及他将来继承罗刹帝位。以臣之见,可派使臣去罗刹国,以议和之名,使离间之策,叫大王子逼迫二王子退兵,就算不能退兵,也至少能拖延他的军队,拖得越久,对大殷越有利。”
头发半白的礼部尚书宋澜出列道:“陛下,臣愿前往,做议和使臣,去罗刹国为大殷拖延战机。”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罗刹国向来不守信,此趟出使,若议和不成,罗刹国很可能当场翻脸,斩使示威。
殷宁思量片刻,驳回道:“宋爱卿有这份心,朕心甚慰。但你年迈,此去罗刹国颠簸艰辛,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后体弱,只怕她受不住。况且太子年幼,倘若朕……还需宋爱卿对皇后太子照拂。”
诸人一听,殷宁这是铁了心要与罗刹国硬碰硬,连自己的后事都打算好了。
林岱安道:“臣愿前往。”
殷宁瞧着林岱安,见他一身浩然之气,风骨峭峻,心下一暖,“林岱安,朕封你为天子使臣,带上朕的亲笔信与赠与罗刹帝王的礼物,北上议和。”
宋徽在一旁出列道:“陛下,臣愿一同前往,从旁协助。”
殷宁正担心自己驳回宋澜请求,会叫诸人觉得他偏心皇戚,眼下宋徽既愿意前往,当下并应允,封他为副使。
就在诸人以为要散朝时,林岱安又出声道:“陛下,各精兵悍将都被拨去北方应战,臣担忧红莲世人会趁机作乱,当命令各地官府谨慎小心,战事平息前实行宵禁。而且……”
他停顿片刻,面色更加凝重,“且臣忧心,京城无精良之兵,若京城有人心怀不轨,趁机行谋逆叛乱之事,则恐怕到时候大军无暇转身救驾勤王。因此,臣以为……”
林岱安话未说完,就被傅云帆打断。
“林岱安!你这是怀疑留守京城的武将们吗?”傅云帆怒不可遏,“我傅家军是太后亲眷,难道太后会反自己亲儿子么?”
林岱安蹙眉,他并未有此意,只是忧心京城兵防空虚,提醒陛下防患于未然。
但在傅云帆看来,林岱安此言,可谓是直接挑明,他会领兵造反叛乱,毕竟王琳走后,留守京城的武官,除了王太尉,最大者当属傅云帆。
不止傅云帆,在场的其他武官,无一不变色,顿时一个个都急忙表忠君之心,甚至主动请求北上参战,生怕被陛下疑心。
殷宁挥手散朝,吩咐各人速速行事。
这一下,三省六部全都忙得脚不沾地。
调兵的调兵,遣将的遣将,备饷征粮、募兵集资、调备辎重器具等等。
林岱安临行前,最后一次入宫觐见,再次提出自己的担忧。
殷宁已对他全然信任,坦言道:“岱安不必忧心,朕即刻召颜蘅回宫,他手下有三千暗卫,个个都是精锐,再加上大名府五千士兵,太尉府留守的一千兵,守护京城足矣。”
最主要的,是殷宁并不觉得京城会有人兵变,只担忧罗刹铁骑难以抵挡,或者红莲世人趁虚而入。
只盼着颜昭唯早日回宫,他心里才踏实。
“陛下,臣有一问,陛下为何如此信任颜大人?”林岱安将心中疑虑坦言而出。
殷宁微微一笑,“阿蘅他与朕共患生死,情分不比寻常。”
殷宁回忆往昔,神色不再是那个威严的皇帝,彷佛变回那个刚亲政的少年。
那时他虽已亲政,但常常心下惶然,他日夜勤奋,却常遭谢太公失望摇头。他所提政见,皆都遭人反对。面对朝堂上百官的咄咄逼人,他拘谨又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每每都是王琅私下对他出策点拨。
那一日,又在寿诞上遭受罗刹国挑衅,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王琅的落差,顿时万念俱灰,只觉得自己如何努力都没有用,不及王琅万分之一,根本不配做这大殷天子。
失魂落魄之下,他独自一人离开皇宫,策马离开皇城,一直跑一直跑,连天都黑了,也不知自己究竟去到了何处,冲入一片陌生的浓密山林。
直到身下那匹马不知怎地绊了一跤,殷宁被甩落下马,摔倒在地。
那马不管他,自己跑走了。
黑夜中,就剩下他一个人,彷佛被所有人抛弃。
他躺在地上,也不管地上的石头有多硬,硌得有多疼,伸开四肢,朝天哈哈大笑起来。
“老天!你既然生我做殷氏子孙,又为何不给我王琅那般的无双天赋!”
他冲着黑漆漆的夜空咆哮,“既生我如此平庸无用,为何不干脆叫王家人来坐这江山?”
喊着喊着,声音渐渐低下来,只觉得身心俱都是浓浓疲倦,他喃喃道:“我好累,好累。”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拖着疲倦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一个人走。
走着走着,竟到了一处断崖,低头望去,下头黑黢黢的,没有一丝风,草叶子一动不动,恍若无间地狱。
这令人惧怕的崖底,却似乎散发着一种神秘气息,吸引着他,诱惑着他,召唤着他。
他呆呆站立许久,直到身后传来马蹄声。
他转过身,只见远远奔来一匹马,马上是王琅,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怀抱着一个少年。
“陛下小心!”
王琅眼眸中露出震惊,冲殷宁大喊一声,手中火把朝殷宁砸过来,与此同时,整个人也从马上腾空而起,朝他奔来。
殷宁还未回过神来,只见一头黑影朝他扑过来,那黑影被王琅手中火把砸中,歪了歪身子,才堪堪擦着殷宁,扑了个空。
火光映照下,竟然是一头黑熊。
殷宁下意识后退一步,脚下落空,一个不慎滑落山崖。
慌乱之下,他一手拽住一根藤蔓,上面的刺扎得他手心流血。
人说来奇怪,前一刻他还觉得了无生趣,不如干脆跳下去,一了百了,此刻却又觉得生命如此脆弱,难道他年纪轻轻,就要结束这一生了吗?
山上,王琅正与黑熊缠斗,无暇顾及他。
王琅来得匆忙,没带兵器,一人一熊,何其凶险,王琅快速闪避熊掌,却也无法及时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