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红痕,从床榻上站起身时脚下忽地一个踉跄,幸好小风就站在一旁,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他。
魏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是边雪对不住你。”
林淼摇摇头,“老夫人,二公子没有对不住我。”
魏老夫人脸色不见缓和,她转开脸挪开视线不看林淼,沉声道:“这些年你在镇北侯府,府里待你不薄……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圣上有意将姝羽郡主许配给边雪。”
林淼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边雪的婚事莫说是他自己做不得主了,就是我这当母亲的也同样没有能开口的份。”魏老夫人说着还是将视线落回林淼的脸上,还看了眼他还缠着绷带和木条的左手。
“林淼,你是个聪明孩子,你该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人敢置喙圣上的旨意,边雪不能为了你违抗圣上,他也不会这么做的……事到如今,我想你应当也绝了要留在他身边的心。”
事到如今这四个字仿若一道炸响的惊雷,震得林淼耳朵嗡嗡作响。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就见魏老夫人满脸的淡漠。
此前林淼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姝羽郡主会知道他和魏云岚之间的事,原来是魏老夫人告诉她的。
难怪那天会那么凑巧,他出门送账本,半道上就遇到了姝羽郡主,原来……是魏老夫人告诉她的。
那初五那天发生的事情,魏老夫人或许早已知情,甚至有可能就是她给姝羽郡主出的主意。
林淼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淡淡道:“我以为你会死死捂着,不会让人知道哪怕一个字。”
魏老夫人摇了摇头,“我死死捂着你这个人就不在了?我得让你死了这条心才有可能没你这个人,林淼,你心里若是当真有边雪,若是当真爱他,就不该阻他的人生路,他和你不一样,他肩上所扛的是你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责任和重担,我绝不可能放任你这样的人留在他身边,留在镇北侯府。”
说罢她又叫了一声,“嫣儿。”
始终搀扶着她的侍女嫣儿拿出了一张银票递向林淼。
魏老夫人:“这是五百两银票,只要是在大殷境内,无论是哪一家钱庄票号都能取。”
林淼没有看一眼那张银票,他本就存了要走的心思,即使魏老夫人不来这一趟他也是要走的。
“老夫人一番苦心……林淼哪敢违您的意。”
魏老夫人毫不惊讶他的配合,毕竟在经历过心爱之人在危险的关头去救另一个人后,是个人都要心灰意冷的,而林淼的心灰意冷正是她想要的。
她的儿子她是没有办法,但是拿捏林淼却不是什么难事。
林淼没有伸手接银票,只是问:“我能收拾一下再走吗?”
魏老夫人没在这种事情为难他,转头示意嫣儿把银票放到桌上,随后对林淼道:“马车在后门等你。”
说完也不等林淼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林淼没忍住扯了扯唇角,居然连马车都准备好了,魏老夫人这是送瘟神恨不得送得远远的,远得再也回不来才好。
“阿淼……”
林淼闻声转头就对上了小风的泪眼汪汪,这次是真切地笑了出来,“哭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要走?我可没瞒着你。”
小风忍着眼泪,“魏将军要是回来了……看不到你不在,他……”
林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低着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被发带勒出来的红痕,低声道:“他有他的路,我不阻他。”
小风没忍住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怎么感觉……你这一走,我以后再也看不见你了……”
这一句话就让林淼瞬间红了眼眶,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咽下喉间的哽咽,“小风,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如果二公子回来了,你帮我交给他。”
魏云岚自离家去上朝起就一直心神不宁,御书房中甚至两次走神没能听清永宁帝的话。
永宁帝没有因为他的心不在焉而不悦,反而是觉得有些新奇,毕竟魏云岚是个事事面面俱到,礼数又周全的人,像今天这样可是极少见的。
“魏爱卿是被何事扰乱了心神?”
魏云岚先是作揖一礼,而后回道:“微臣失礼,陛下恕罪。”
永宁帝笑了笑,“朕不怪,就是有些奇……”说着眼神带了点打趣的意思,“魏爱卿可是因姝羽郡主?”
这话问得魏云岚点头不是摇头不是,面露点点难色。
永宁帝余光瞥了眼他的表情哼哼笑了两声,“姝羽郡主没少和朕说起你,她对你很是青睐。”
魏云岚低下头没说话。
“魏爱卿年岁不小了,朕在你这个岁数时都已经有小皇子小郡主了。”永宁帝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奏折合上往边上一递,随侍一旁的大太监轻手轻脚上前接过整齐地摆放在一旁。
永宁帝唇角含笑地看着魏云岚,“你兄长远在北境,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回来一次。你父亲只有你和你兄长两个儿子,魏家的血脉,不能断,镇北侯府必须延续下去,北境需要魏家,朕,也需要魏家。”
魏云岚闻言面容一肃,跪地磕头,“微臣惶恐。”
“郡主金枝玉叶,即使朕为你二人赐婚,魏爱卿也应遵循三书六礼,不可失了礼数。”
“……臣遵旨。”
太阳落山前。
魏云岚踩着夕阳余晖回府,他心里装着的事像山一样一重接一重,压得心头沉甸甸的,连气都喘不过来。
看着眼前的院门,想到里头的林淼,这心头上压着的山就又多了一重,虚虚浮浮,又急又乱。
这一刻,林淼的话犹言在耳。
€€€€如果我不在这,二公子就能少操很多心了。
情之一字,最忌讳优柔寡断,剪不断理还乱,可笑他虚长林淼几岁,却没有多几分对情的果断。
魏云岚在院门前站了许久,站得天色擦黑了才推开院门。
小风就坐在台阶上,眼睛红肿得厉害,看见魏云岚进来他抿了抿唇,起身朝他走去,“魏将军……”
魏云岚的心在小风掩不住哭腔的三个字里如坠无底深渊,冰霜冷冽,寒风呼啸。
他一口气极艰难地提上来,闭了闭眼,声音喑哑,“……阿淼怎么了?”
不详的预感像只无情的大手紧紧捏住了他的心脏,难以言明的恐惧巨浪滔天,太过剧烈的心跳让他耳朵嗡嗡作响,心跳快得像下一秒就要炸个血肉模糊。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会儿他甚至想明白了为何他这一天都心神不宁。
他忘了一个人,他的母亲。
昨日他借口身体抱恙没有去上朝,几乎整整一天都把自己和林淼关在屋里,这件事不可能逃过他母亲。
小风又哭了,他呜呜哭着把手伸进衣襟里,拿出一根木簪子。
木簪子上刻着精致的结香花。
魏云岚看着那根木簪子,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细细颤抖。
他直觉林淼留了话给他,可他不敢听,他想叫小风别说话,喉咙却像堵了块石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听着小风带着哭腔的声音。
“阿淼让我把这根木簪子交给魏将军,他说,他说他祝魏将军和姝羽郡主,百年好合,早,呜呜……早生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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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都一百章了,有点感慨
第100章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官道上,远处青翠的山峰叠峦,浅浅白云悠悠。
林淼在马车离开帝京后,问过车夫要去哪里,车夫回答魏老夫人交代过,如果你没有去处就送你去魏家的山庄,总之必须把你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
林淼不愿意去魏家的山庄,他想去找阿桑和绛秋,遂对车夫道:“我有去处,我要去漠北找人。”
漠北有马贼,还是非常凶悍的马贼,车夫不想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更想直接把林淼送去魏家在大殷南面的山庄。
林淼看他没应话,知道他不情愿,低头从包袱里取出一个装得满满的钱袋,“你送我去漠北,找到人我就把这都给你。”
看到沉甸甸鼓囊囊的钱袋,车夫眼睛都直了。
林淼把钱袋收好,问他:“去吗?”
车夫犹豫了一下,最终银子的诱惑还是抵过了他对漠北马贼的恐惧,点点头,“行,你有去处我就带你去。”
说罢他一拉手里的缰绳,掉转方向朝西北而去。
林淼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掀开车窗帘子将头探出去往后看,繁盛的帝京已经远得只剩小小的影子。
他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否正确,但他别无选择,此番种种后若无结果,便是此生无缘,也不必再强求。
直到再也看不见帝京,林淼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帘子。
大殷漠北距离帝京甚远,车马日夜兼程也需走上半个多月。
离了帝京后,官道上的路也变得越来越崎岖,路上或大或小的坑几乎一会儿一个,很不好走,林淼几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摘掉了左手臂上绑着的木条和绷带。
尽管还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由活动,但比起还绑着木条绷带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
马车行驶途中,林淼被颠得坐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人瞧着也没什么精神气,但饶是如此他也没说过要停下休息,让马车尽可能快地赶路。
终于在离开帝京后的第二十二天清晨,一望无际的漠北近在眼前了。
林淼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荒凉又广阔,像是没有尽头那般。
要想进到这里面找人,足够的水和食物是必要的,于是在进入漠北前,车夫先带着林淼去了就近的陈家沟买水和干粮。
在这种地方,水是可想而知的珍贵,林淼就是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买的水也不够他在漠北里撑十天。
车夫忍不住劝林淼,“漠北很大,要进去找人根本是大海捞针,你不如就在外面等他们出来,要不然你就是进去了,也不好说他们还在不在里面,万一他们早就走了或者是正好错开了,你找一辈子也找不着。”
这话在理,林淼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事实上在来的路上他就担心过会不会他们已经往回走了,可他到了漠北也没碰上他们。
林淼想了想,把说好要给车夫的钱袋拿出来,尽数给了他,“你走吧,我在这里等他们……回去之后不管是什么人问起,你都不要透露我来了漠北。”
车夫收了钱眉开眼笑的,耐心都好了不少,问道:“那我应该怎么说?”
“……就说我有去处,但没有告诉你。”
这对车夫来说就是件力所能及的小事,所以他答应得很痛快,“没问题。”
银子到手,林淼也到了距离帝京十分遥远的地方,魏老夫人交代的事就算是完成了,车夫走得心安理得,马蹄踏开尘土,扬长而去。
林淼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缓缓转身离开。
他用剩下的碎银在陈家沟里找了家农户借住,农户家里住着淳朴的母子二人,儿子陈壮岁数和魏云岚差不多大,皮肤晒得古铜,因为平日里没少干农活操劳生计,身体十分健壮有力。
漠北周围一带都是穷苦之地,百姓大多都是吃不饱饿不死地活着,而且陈家沟离漠北最近,几乎是就贴着,这一片地方平时见个人影都难,更不要说像林淼这样坐着马车还是从帝京来的人。
帝京对陈家沟的人来说太遥远了,遥远得很多人一辈子可能都听不到帝京这两个字几回。
对他们来说,与世隔绝地和荒无人烟的漠北作伴才是常态,毕竟离得陈家沟最近的镇子都要走上四十几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