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淼这样的外地人,还是从帝京来的外地人对陈家沟来说很稀罕,稀罕得每天都有人在陈壮家外面,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看。
林淼对于这些没有恶意却满是好奇的视线感到无所适从。
陈壮看他不自在就把门窗都关上了,从灶台上撕了一角干硬的饼给林淼。
林淼伸出双手接过,“谢谢陈大哥。”
陈壮腼腆地笑了笑,“前些时候,村里来了几个外地人,出手很大方,找村里人买了很多的水和干粮,说是要进漠北找人,乡亲们可能以为你也会买水买干粮。”
听到这话林淼一愣,抬头看向陈壮,“你可知他们从哪里来?”
陈壮点点头,“我问过他们当中的一个年轻人,他说他是从帝京来的天涯苦命人,我问他去漠北找什么人,他说找狐狸。”
林淼听得张口哑然,忽地又低头笑了一声,这都不用再问了。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多日,陈壮却对绛秋当时的回答耿耿于怀,“这帝京要什么没有,为何千里迢迢跑来漠北找狐狸?”
林淼抿唇无声地笑了笑,在听见这两句话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想阿桑和绛秋。
陈壮说着脸上又露出一点担忧的神色,“他们走了好些天,一直没见他们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说到这林淼表情也陡然变得严肃,“在他们之前,可有人也来过?”
陈壮摇摇头,“这两年漠北很安静,商队也见不着,马贼闹得太凶了,把人都吓跑了,除了他们,我们就只见过你了。”
林淼闻言眉头轻蹙。
陈壮看了看他,好奇地问:“你认识他们?”
林淼点头,“我来这就是来找他们的。”
陈壮表情露出一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还奇怪怎么林淼看着瘦瘦弱弱的一个少年会跑来这。
“我原先是打算进去的,但是漠北不是什么小地方,我担心进去了和他们错开,也担心他们会不会早就出来了。”林淼说着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方才听陈大哥你这么一说,想来他们应该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陈壮点点头,“这方圆数十里地只有我们陈家沟,如果他们从漠北出来了得上我们这儿来,要不然他们没办法到下一个镇上去。”
林淼眉头微蹙,低头把手里干硬的饼掰成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吃。
这种饼陈家沟家家户户都吃,很干很硬,但是管饱,吃了至少不会饿肚子。
林淼借住在陈壮家是付了银子的,所以陈壮也没有吝啬对陈家沟来说也很珍贵的水,看林淼吃得很辛苦就倒了碗水给他。
这水没有多清澈干净,味道也不好,说不上难喝但确实有股淡淡的怪味。
林淼从小到大,尽管只是给贵人家当个打杂扫洒的下人,但他几乎没怎么吃过苦,不管是在鸿州知府还是魏家都没被短过吃喝,一碗水省着喝一天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
漠北和北境接着,来的时候他就想过会吃苦,因为有心理准备,林淼也不觉得这是难以忍受的事情,默默就着碗里的水一点点咽下手里干硬得划嗓子的饼。
陈壮看着他姣好白皙的脸庞,稍稍有些看愣神了,虽然来路时的颠簸让林淼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憔悴,但天生的好容貌并没有因此被遮掩住。
像林淼生得这样好看的人,陈壮此生没再见过第二个,这种只是看看人的脸都觉得心里舒坦的感觉让陈壮觉得很新奇。
陈壮看了会儿林淼后就自己回了神,抬手挠挠头,“那个……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你没找到他们,你打算怎么办?”
林淼默了片刻,道:“我在这里等他们五天,等不到我就进去了。”
陈壮听得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一个人?”
林淼嗯了一声。
陈壮不甚赞同地蹙紧眉头,“漠北很危险,有马贼,在里面若是不认识路,没有足够的水和干粮,你一定会死。”
“我知道。”林淼点头,“但我只能等五天。”
陈壮本还想继续劝,但他和林淼非亲非故的,实在不好过多干涉。
林淼说只等五天就真的打算只等五天,因为他在把钱袋给了车夫后,自己留下的银子并不多。
陈壮家不富裕,多一个人吃饭不是小事,更不用说陈壮还有个身体不是很好的母亲卧躺在床上。
林淼留在陈家沟确实是为了等绛秋和阿桑,但是他没有打算一直等,只要银子花完了,他就进漠北,生死有命。
五天时间转瞬即逝。
林淼在陈家沟等到第五天的太阳落山时就开始做进漠北的准备,他用剩下的散碎银子向陈壮和住在隔壁的村民买了些水和干粮,陈壮不肯收,他不收林淼就不要。
陈壮没办法,只能在给他的水囊装水时尽量装得满满的。
第六天,东边天际刚蒙蒙亮,林淼就背上准备好的水和干粮出发。
陈壮执意要送他,林淼推拒不过只好妥协,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后,在他们的脚踩上漠北特有的细碎沙石地,陈壮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转头对林淼道:“一路顺风。”
林淼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清浅的笑意盈盈,“陈大哥也多保重。”
说罢,林淼踏上了荒无人烟又无比辽阔的漠北。
此去是否还能有归路林淼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离魏云岚非常遥远,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克服,可以后悔的距离。
他把自己放逐在外,一往无前,将来或许会离开大殷,去那个冰天雪地,叫塔兰经的地方,去了解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身世,当然也有可能他在找到阿桑和绛秋之前就死在这不毛之地,曝尸荒野。
无论何种结果林淼都愿意接受,因为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强求”。
林淼带来的水和干粮在他进入漠北的第十一天后就耗尽了,而这十一天里,不要说是找到绛秋和阿桑了,连叫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马贼林淼也没能看见。
漠北的辽阔就像没有尽头,这路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在失去水和干粮后,林淼最多只能撑两天,这两天里如果他找不到人,没有水他必死无疑。
当似曾相识的痛苦袭来,喉咙里像堵了块烧得火红的碳时,林淼恍惚间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好像回到了被曜魄关在无人知晓的屋子里。
那处境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差别,同样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且比那时候更糟的是他尽管虚弱,但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充满绝望地赶路。
或许是他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林淼在彻底力竭失去意识昏迷前,他隐约听到了马蹄声,像幻觉一样。
可是下一秒马蹄声如轰雷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
林淼嘴唇已经干得开裂了,长时间滴水未进的虚弱让他的视野变得很模糊,他跪坐在地上眯着眼睛看远处的一大团黑影。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林淼最后一个念头想的是€€€€马贼?
第101章
林淼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张陌生男人的脸。
络腮胡,大粗眉,皮肤黝黑,是给人很粗犷的相貌。
林淼刚一睁眼就被吓愣了,一动不动躺着看那近在眼前像铜铃似又黑又亮的眼睛,连气都不敢喘。
这男人见林淼睁眼了却没反应感到很奇怪,“他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眼睛睁了就是醒了……你凑得那么近干嘛?”
“我就看看,他娘怀他的时候得吃什么能生出个菩萨?”
“别胡说八道。”
林淼愣愣地眨了下眼睛。
一直低头俯视他的男人看见了,乐了一声,“嘿,还真是醒了,你醒了干嘛躺着不说话呀?”
边上的人听见这话走了过来,手往前一伸抓住那人的衣领把人用力拽开,“我就说你干什么凑那么近,看给人吓的。”
那人脾气也挺好,被这么丢面地拉开了也没见不高兴,还傻笑了两声,“我就是看看。”
林淼心里提着的一口气不敢松,眼珠子缓缓一转落到了站在一旁的年轻人身上,
这人长得就比刚才那人要和气,五官端正,剑眉星目,皮肤是和陈壮相似的古铜色。
他的视线和林淼对上后眉毛一挑,问道:“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大概是感觉到眼前的人没有什么恶意,林淼犹豫着缓缓坐起身,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那年轻人转身找了个水囊丢给林淼,示意他喝点水再开口。
林淼打开水囊口的塞子,仰头猛喝了几口水,身体好像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渴,直把满满的水囊喝得一滴不剩了林淼才打了个饱嗝,人也精神了些。
“你们……”林淼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咽了口沙子,他努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把剩下两个字说完,“是谁?”
“我叫赵子荀,你叫什么?”
“……林淼,三个水的淼。”
赵子荀长长哦了一声,然后问道:“你孤身一人上漠北,是来找死的吗?”
“……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谁?”
“从帝京来的人。”
赵子荀闻言眼睛微微一眯,默了片刻,问:“你说的从帝京来的人……他们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林淼还真不知道,他如实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个人,我要找的是他们当中的两个人,叫阿桑和绛秋。”
“你找他们做什么?”
赵子荀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林淼看他越问越细心头忍不住一跳,心里也隐约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他不说话,赵子荀就似笑非笑地挑眉看他,“不能说?”
林淼抿了抿唇,垂下头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赵子荀忽然转头道:“老金,去,问问他们当中谁叫阿桑和绛秋。”
那络腮胡的男人哎了一声转身出去。
林淼愣愣地看着赵子荀,“他们在这?”
赵子荀耸耸肩膀,“不知道,等老金去问。”
老金出了门,轻轻松松地翻过半人高的黄土墙,推开一扇破旧的木门。
这间屋子并不大,除了正中间有个大铁笼子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这个大铁笼子很结实,里头关着四五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个个都灰头土脸的显得特别狼狈。
老金推门而入时并没有引起笼子里的人的注意,直到他一大嗓门。
“你们谁叫阿桑,谁叫那什么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