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辰仰首道:“南疆这块地方就好像一块坏掉的土地,不管怎么修整,都会有毒虫从更深处冒出来,但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们却把一块坏掉的地换了个方式去养。”
“并且养的很好。”
好到他险些认不出这里。
浅而淡的视线中,谢辰看向了薄雾遮掩之下的南疆,面上笑意在吕定眼中竟有些愉悦的意味,仿佛在看一个长大的孩子那样。
吕定从步入这里开始,就觉得这里其实有种扭曲于内陆的邪异,但是听谢辰这么说,竟一时觉得南疆人还真是了不起。
“这还要感谢当今圣上,前朝这里可不是这样,简直是个三不管地带,先皇在朝时,尚是太子的当今圣上针对南疆提了系列策案,才让此处在短短几年变了副模样。”
吕定说起这事,语气难掩敬畏。
纵使当今圣上年岁与他近似,但于吕定而言,那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谢辰闻言面色微微变化,眼睫覆下一瞬,抬眼面无异样地赞了一句,“当今圣上真厉害。”
他口中吐出这几字,心上却荡开莫名涟漪。
仿佛生来知之,一点就透的帝王啊,谢辰心尖古怪地震动几下,若不是他此生权欲淡薄,从出生开始堆砌在周围的滔天权与贵,似乎只要他心中有一点逆心,便能反手与对方僵持与王朝两地。
依着那些话本中,就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一般。
他们会争,会斗,会败,却独独不会与情牵扯在一起。
世上的规矩被打破了,谢辰竟也能在此时轻轻想一下被他抛在身后的那位帝王。
他勾唇笑了一下,回头看向来路时,有些好玩,又有些期待。
视线微微撇开时,在某处不经意的定了一下。
待两人向前走后,藏在浓密树梢中的南疆姑娘心惊的捂着嘴,身上的银饰精致无比,风吹过却不见响。
她迟疑探出头,并不敢确定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
可若是真能发现自己,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她伸手抚过头上银饰,咯咯笑了一声。
中原内陆之中,难不成还有他们十二部圣地流落在外的族人?
比如那个与长老们口中最爱拐骗她们年轻姑娘的,素衣公子?
可不是么,单单靠着那张脸,就有许多姐妹心里像是开了朵花一样。
*
此时京都,长公主终于想起她还是为贵女的身份,没有再无事跑往寺庙,被太后催促着邀了京中尚未婚嫁的姑娘们办了场送春宴。
夏书意嘴中念着送春宴这三个字,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伤,辗转又是一年过去。
这个王朝真正的帷幕还未拉开,日后许多波澜壮阔的画卷,正待着这个王朝的主人一一挥笔落定。
而那个走了已有一月多的谢家哥哥,依旧没有一点消息。
也许那日是她想多了,但如果一个人身边总是出现一些不同凡响的人,被这些人包围在中心的那个人,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吗?
嗜好享乐,醉于女色,哪怕生的金尊玉贵,不似凡世人,对方种种事迹依旧让夏书意找不出破绽。
但她本就没见过对方几面。
她所了解的,终归是飘至耳中的他人言语。
宴会中姑娘们的笑语,从闺中密事,逐渐转至未来夫婿身上,她们被拘泥于时代之下,敢于放肆的也只有这些。
无谈悲哀,夏书意找了个借口,从这醉眼的热闹景象中溜了出去。
离开前,她看了眼上位,那位尊贵的公主只是安静坐着,身旁守着的侍女们却将一个人尊出了不可攀的高贵,来源于皇权的奉养,哪怕只是简单看上一眼,夏书意心中都漏跳一拍。
她看着那位公主有些熟悉。
但终究不敢多看。
第218章 祭祀祖地
花园中许多春花都被换了一批,夏书意反身努力扯下被枝丫勾住的衣裙,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发现没有损坏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她刚做完这个动作,突然呆了几秒。
夏书意发现,潜移默化之中,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而这份影响,已经蔓延至她的性格中。
若是放在以前,她什么时候担心过衣裙损坏等失仪问题。
夏书意有些丧气,她双手一扯裙摆,随意往茂密之处一蹲,双手拖着脸看着地上忙碌的蚂蚁,叹出一口长气。
她最近有些无聊了。
哪怕她处在一个王朝的关键时刻,能一点点感觉到许多方面在逐渐放宽,但是对于一个历史方面的单纯爱好者,她只有靠近爱豆本身,才能拥有超棒的动力。
于她而言,现代值得怀念,却也没那么追忆。
有人从外面走过,夏书意耷拉着眼,向后退了一步给来人让开,但还是慢了一步,对方一个踉跄,手忙脚乱的稳住身型。
惊的夏书意也是一阵手忙脚乱。
夏书意从树丛里脚软的冒出头,久蹲造成的无力让她径直朝着来人倒去。
楚柳言整个人都懵了,但还记得将人扶住。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惊讶出声道:“是你?!”
夏书意看着楚柳言那张精致贵气的面庞缓缓睁大了眼睛,她终于想起来方才为什么觉得这位公主眼熟了。
她嗓音有些抖,“林、林、林青叶???”
独自一人溜出来的楚柳言习惯性端正了神色,“谁?”
贵气温婉的模样,对上夏书意清澈又古怪的双眸后还是没有端住。
所幸几年下来,她还能在突来的意外中保持住公主的仪态。
楚柳言咳了咳,才看似淡定道:“是我。”
*
“是你!”
腿脚都在打颤的大巫祭紧抓着谢辰的手臂不肯放开,她不顾谢辰抬起想要遮挡的手臂,颤颤巍巍地扯了一会,苍老的语调蓦然坚决。
单方面肯定的时候,并不需要另一个人的颔首。
谢辰眼皮直跳,他镇定挤出一个微笑,眼眸弯弯,视线在周围飘移,“婆婆许是认错了……”
此时的场面有些混乱,一名苗疆标准打扮上了大岁数模样的婆婆级人物扯着谢辰的手臂不肯放开,垂下的褶皱遮不住对方眼睛骤然明亮的光彩。
周围有大有小十几个人,将谢辰吕定二人围住。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单纯出来探查祭祀情况的大巫祭会突然扯住一个外乡人不放,但肯定是有缘由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走。
围拢起来的人乱糟糟的,南疆十二部的人最近一段时间都聚在一起。这里是深山腹地,平日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外乡人,今日一阵喧闹,连许多被操纵的毒物也跑了出来看热闹。
嗡嗡声、嘶嘶声、银铃声……交织成诡异的浪潮,层层叠叠的回响在众人耳边。
吕定想把谢辰兄弟救出来,可他们自身难保,再加上这婆婆一步一抖,他真怕出手对方就倒下了。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道地道出现的突然,吕定不敢说定就与谢辰有关,后路直接因为地道的开启被断,只能向前。
到了尽头,他摸着头看谢辰在一处祭坛里绕了一圈,还没反应,就被人给围住了。
谢辰心中叫苦,素来从容含笑的眸子躲闪不及,微微透出些窘迫来,他挡着大巫祭的手,心道这根本不合理。
从佛理来说,他已算转世,俗世意义上完全的两个人,从皮到肉到血,都不会再有前世的痕迹味道,但偏偏惊动了苗疆那条好吃懒做的圣蛊。
那东西不知活了多久,一有动静就扰的所有祭司人仰马翻,生怕错过了什么蛊神的谕旨。
谢辰甚至来不及压制,哗啦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那位老巫祭更是让他眼皮直跳,险些掉头就走。
可惜他就算想走,也走不掉。
后路被他自己断了,前路也被封了。
早知道便不要那么果决,谢辰当时想着日后不会再来,那条地道留着只会是个后患,没想到此时成了他自己的患难。
谢辰举止如普通人般慌乱无措,右手手臂抬起止住大巫祭的靠近,左手手腕不动声色地藏起方才拿走的东西。
“我虽然老眼昏花了,但从不会认错人!”老巫祭说着矛盾的话,苍老的嗓音沙哑着、微抖着,吐出了后面的一句话,“是您啊……”
她说完后,浑身脱了力气般,骤然昏倒!
“大巫祭!”“大巫祭!”……
吵闹过后,所有人警惕地看向两个外乡人,叮铃作响的银饰,在安静的祭祀祖地中响个不停。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外乡人是如何进入十二部祖地的。
但是大巫祭昏迷之前的态度又让他们迟疑不定,不知道是直接将人押下去,还是暂时困起来……
谢辰揉了下眉心,他在昏暗又古老的此地,莫名有些格格不入,敛了笑意的他不见风流与温和,浅淡的平静像是匿了神明的湖水,让人一时不敢多加冒犯,怕那神明抬了眸。
第219章 挥手掉马
现场因为奇怪的原因,气氛莫名变得僵持,几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彼此对视一眼,在无言的默契中,无声敲定了方案。
而在这一过程中,谢辰不着痕迹地拿掉了扯出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他手指碰到那只手时,年轻与苍老的痕迹映入眼帘竟有些惊心。
直到收回手后,谢辰仿佛还能感觉到对方手上成了树皮一般的褶皱。
时间造成的痕迹如此清晰。
谢辰眸光晃了晃,昔年那个倔强的不行的小姑娘,哪怕行将入土,依旧倔强的不行。
只是对方,已经变成了个老姑娘啦……
胸腔内似有若无的叹了一声,谢辰抬眸,能在京都权贵层肆意打滚的公子,在此处让人心中瘆得慌的包围中,不见怯意,他字句吐的清晰,“ 地道在那里,但是前面已经封死了,我们一路走过来心中慌得不行,都不敢碰,谁知道那里突然发出了动静。”
他微仰了下巴,向着人群包围的侧前方示意。
发出振翅动静的那里,是神秘祭坛的最高处,被石坛石柱呈拱卫状包围,无数寓意不明却又无比繁复细致的雕纹遍布整个祭台,信徒奉为高处的神圣感与不合世俗的诡异感,让那处地方冷意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