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他榻上的就是一具死尸,又何来殊荣。
是帝王的垂怜能让尸骨不腐,还是能让人死而复生?
都不能。
“荒唐......荒唐!”
情绪起伏的太大,林长风连抽气都觉得疼的难以忍受。
汤药的苦涩味逼得近了,他抬眼就看见帝王养尊处优的纤长洁白的手指端着那瓷碗,只用发带将发尾松松束起的帝王坐在床边,将那晚汤药端在手里打量着,注意到他动作的林长风刚想去再次打翻,却被钳制住动作。
他善文,顾晔泽善武,更别提眼下的境况,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掐着下巴灌下去。
林长风还在思索人类的身体对于那种程度的疼痛会不会有应激反应,却看见顾晔泽仰头饮下一口汤药,而后那张俊美的超常规的脸不断靠近,林长风及时后退。
但他也没多少空间去退。
两个人倒在双龙戏珠的锦被上,苦涩的汤药在唇齿间流淌。
“!”
林长风惊讶的睁大眼。
殿外的侍从识趣的装作自己是个没长耳朵和眼睛的木头,殿内的帝王塌上层层纱幔遮掩,那暧昧的姿势直到汤药见底都没有改变,帝王将他的丞相制服在床榻上,似是不忍看见那清俊温和的面容上出现厌恶的神情,颤抖着手盖上林长风的眉眼。
“别这样看着孤。”
一向张扬的帝王难得如此温顺,侧着头趴伏在林长风的胸前,自欺欺人的闭上眼,就能装作眼前的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别这样看着......我。”
但那最后细微的呢喃,只有他自己知道。
——
帝王的寝殿里藏了一个人,连侍奉的仆从也都定死,顾晔泽登基这些年,从未纳妃,只是同镇南王走的亲近,可镇南王每日都好好的在朝堂上,那被藏着的人是谁?
有些人心底里有个名字,但却没人敢去揣测。
前些日子被定罪的前丞相,府中几十人被流放,也有谣言传出前丞相已被私下处决,但没人瞧见裹着草席的尸骨被运出,只听见了将流放暂且搁置的诏书。
这些日子的朝堂并不好过,数日不见的帝王再出现的时候,已然不同。
对于大多臣子而言,曾经的顾晔泽在夺位登基后才慢慢变成合格的帝王,虽然凶狠,但还至少能被揣摩出些许心意,故而朝堂上前朝的老人倒还是能借力活得滋润。
可眼下却不同了,顾晔泽的一举一动,都有了些许的不同,从一个急切想要证明自己强大的青年,真正变成了喜怒无常的帝王,和当年正值壮年的先皇一模一样,身着帝王长袍的顾晔泽在高台上,垂眸扫视着底下的人。
有些面孔是许久未见过了,因为上辈子,早早就被他斩杀,顾晔泽上辈子用了不少的时间才整顿出属于他的朝堂,而他当年的方法,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按着记忆中林长风当年的模样,去找出那些相似的人,去清洗林长风会厌恶的人。
不如说他上辈子,是在伪造那个人从未离开的假象。
顾晔泽垂眸有些出神,却被低沉的男声打断了思绪:
“陛下可是昨夜休息的不好?”
这样亲昵而不合礼法的话语,眼下只有一个人会同他说,镇南王沈杰,回京后因帝王的偏爱而常居京中,再没回到自己那苦寒的封地去。
顾晔泽抬眼瞥了一眼,武官中也只有沈杰敢如此张扬,作为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主角,沈杰的外貌自然也是极其出挑的,和故事中一样,和少年帝王简直是天生一对,而故事中林长风的死不过是开篇,在往后数年,他们该是在出生入死中情愫猛长。
但顾晔泽的上辈子并没有变成那个样子。
上辈子的沈杰,也被他送去了黄泉。
或许他骨子里和先皇一模一样,只是想将优秀的人从天上摘下,无论是林长风还是沈杰,顾晔泽的起意多少都是因为他们身上的亮光,恶劣的帝王想要将人扯下凡尘,却也只是扯下,旁的死活一概不理会。
“镇南王,孤瞧着你倒是高兴的很。”
帝王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台下意气风发的人,不同于文官鲜艳的红色朝服,武官的朝服更为暗沉,顾晔泽微微抬起下巴,看着满朝的臣子,鲜艳的红色其实不在少数,但,看着都不顺眼。
“臣......”
沈杰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就听顾晔泽不急不慢的接了一句。
“边境的乱民闹出了不少的事情,看来没了镇南王看管,还真是不行。”
台下的人唇角挂不住笑,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帝王。
“孤觉着,要劳烦镇南王去走一趟了。”
“......臣,遵旨。”
沈杰只能先接下这份任命,袖袍下的手握紧,盘算着寻个时候去私下里再商谈,却听见顾晔泽的声音:
“那,明日就动身吧。”
——
“陛下!”
顾晔泽在书房处理事务的时候,并不意外的听见沈杰的声音,或许是帝王的偏爱让人晕了脑子,或许是这个世界的偏爱让主角有恃无恐,身为臣子的沈杰并不像林长风那样事事循规蹈矩,比如眼下,不待太监通传,就直接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若是放在普通人家或许也就算了。
可他是这天底下的主人,唯一的主人。
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的脑子里是被灌了多少迷魂汤药,留着这样不服管教的人在身边那样久的时间,顾晔泽放下手中的文书,等待着的沈杰以为帝王很快就会让他坐下,但没想到顾晔泽起身后,反手抽出挂在一旁的长剑。
几乎毫不犹豫的向他劈来,泛着寒光的剑刃不是柔软的笔尖,身为武官的沈杰靠着下意识的反应迅速躲开,但还是被斩落了头上官帽的一角。
再蠢笨的人也该知道自己惹怒了帝王,沈杰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是个臣子,连忙跪下认错,但金线绣边的长袍闯入眼中,锋利的剑刃搭在他的肩膀上,让人不敢抬头。
“孤是对你太好了,才让你的脑子里想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剑刃划破一点点皮肉,细小的血线渗出。
“是臣僭越,请陛下责罚!”
沈杰被顾晔泽的转变打的措手不及,他是先皇亲自任命的异姓王,原以为在顾晔泽上位后就会被立刻清算,第一次入京朝拜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高堂,却没想到顾晔泽倒是很自然的亲近于他,而他自己也像是被冥冥之中的指引带着与顾晔泽靠的越来越近。
没有人会天生喜欢在苦寒之地当个没权势的异姓王,顾晔泽需要人顺服,他需要权势的依靠,以利益而开启的关系是最为稳固的存在,旁人在意的真心是他们所不需要考虑的,事实远没有文字中展现的美好,他们只是捆绑在一起的存在。
“责罚?孤可不敢。”
剑锋被移开,顾晔泽执着长剑走回位子上,用帕子擦拭着剑身。
“在孤刚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有个人说,不希望孤成为史书上那些荒淫无度的暴君,所以,
孤怎么可能因为一件小事就责罚你呢?”
“谢陛下——”
沈杰松了口气,还没说完。
“孤会暗地里杀了你。”
顾晔泽的话语就像是冰锥子一样扎进沈杰的心里。
帝王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
顾晔泽依旧是笑着的模样,可他却在脑袋里回想着,沈杰上辈子那被砍下的脑袋滚落到他面前的模样。
“玩笑罢了,沈爱卿。”
第4章 贤臣
每日的汤药按时送入寝殿,林长风看着面无表情的侍女,黑黢黢的汤药光是闻着就觉着苦涩,他未动作,端着药的人也依旧直愣愣的站着,不张口劝说,也不动作离开。
“你又与孤闹起脾气来了?”
下朝后的帝王未像先前一样泡在书房里,而是快步回到寝殿,门外守卫的护卫侧身跪下恭迎顾晔泽的到来,只敢垂眸看着帝王的衣角。
顾晔泽习以为常的端起汤药,抬手让侍从退下,脸上带着笑意坐在床边,白瓷勺子在黑色的汤药中扎眼的很,帝王只是平静的拨弄了几下苦涩的汤药,就将瓷勺丢在边上的托盘中。
“看来还是要孤亲自服侍才行。”
作势就要将汤药含入口中,但下一刻动作顿住,顾晔泽抬起那双薄情的丹凤眼,看着终于做出些回应的林长风,笑意更甚,目光微微下滑,落在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泛着苍白的手上,林长风常年浸在文书中,和他们这些舞刀弄枪的不一样,只有指腹处有一点薄茧。
顾晔泽最擅长的就是顺着杆子往上。
“怎么?林长风,刚刚那副宁死不从的样子呢?”
顾晔泽向前倾身,几乎要贴到林长风面前,隔着这样近的距离,他看得清林长风因为梗着脖子向后而爆出的青筋。
他觉得自己的话已然是踩着林长风的边界,但林长风依旧沉默着,只是夺过了他手中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余下的那一点点堪堪遮住瓷碗的底。
顾晔泽只是看着他,林长风被他藏着这已经将近半个月,他看着青年从一开始的失控到如今的平静,矮桌上堆着时兴的游记,织造坊按着青年尺寸新做的衣裳也放在那上面,顾晔泽起身走去将新衣拿起看了看。
“孤没见你穿过除青绿之色以外的常服,林长风,换上这件给孤看看?”
林长风听见他的话,看了一眼被顾晔泽拿在手中的衣裳,是富贵人家最喜的枣红织金,但这个世界里的年轻丞相不喜奢华,穿着打扮比起说是高门大户的嫡子,不如说是寒门子弟,眼下他被软禁在这里,身体里的毒药还没拔除干净,最多就是披着外袍在矮桌前看会游记,每次撑不了多久就要躺下。
“臣不喜欢。”
他依旧未动弹。
可顾晔泽向来听不见别人的想法,屈尊拿着那袍子走到林长风面前。
“孤喜欢就够了,林长风,你林府的家仆可还没被赦免。”
顾晔泽眼中含笑,“若是孤不开心了,自然不会对你做什么,可旁人便说不准了。”
“......”
无奈,林长风只能站起身,还没伸手去取回顾晔泽手上的衣袍,就看见帝王已经解开了那套衣裳的扣子,似是习以为常的打开。
“抬手。”
林长风跟着命令式的语气动作,顾晔泽熟练的将那件衣袍给他换上,他们两人,虽然林长风善文,但身量却比顾晔泽要高一些,少年时没少被还是太子的顾晔泽挖苦,眼下二十多岁,顾晔泽倒像是不再介意一个书呆子的个子比他高一些了。
顾晔泽熟练的为他换好这件新装,打量了几眼,从自己腰上解下一枚玉佩就要往林长风身上带,被林长风后退几步躲开。
“躲什么?”
“......太后娘娘的遗物,陛下还是收好为上。”
相识相伴十几年,林长风自然认得那玉佩是什么东西,顾晔泽的生母还在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各国的珍宝络绎不绝的往凤仪宫送,那产量稀少而质地上乘的翡翠玉石都要专门调色泽鲜艳透亮的出来雕成精美的饰品才能入眼。
他母亲离世时几乎带了大半国库中的珍宝入葬,大多饰品也都一同放进了棺椁,留在凡世的物件也就少得很,顾晔泽腰上的那枚就是他出生时,珍爱孩子的母亲专门定做出的。
按道理,那枚玉佩可以给顾晔泽的后妃,或是故事中和他走到最后的镇南王,但绝不可能给早早下线的林长风,在他还完全是林长风这个角色的时候,确实是对那枚玉佩抱有过期待,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顾晔泽上位之后,无论是哪一个林长风,都没再设想过帝王的偏爱会落在自己头上的可能。
“孤的东西,自然是想赐给谁便给谁。”
顾晔泽看着退后几步的林长风,握紧了手中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