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纸扎人或许互相挤压到折断变形,但却依旧疯了似的向他涌来,耳畔能听见木条折断的
声音,就如同燃烧时的爆裂声,惨白的面容,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
“阿姐,这是什么?”
今日林墨柳领着病怏怏的夫婿回了母家探望,还在病中的洛平自然是被格外关照,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着搀扶去坐着吃茶,而眼下落在后方还未进去的人只剩下林长风姐弟二人,他原本也想和长姐闲聊着回府,却见林墨柳抬手扣了扣门栏。
而后他便听见马车上传来声响,有人抬手撩开帘子走了下来。
那个人带着斗笠,遮挡着脸,林长风一时之间并不能知道对方的具体信息,但从那个人走路
的姿态和不自觉绷紧的上半身来看,应当是个有些武功底子。
他原以为是林墨柳认识的人,却没想到林墨柳猛地抬手揭下对方的斗笠,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林长风的瞳孔猛地收缩。
不是因为旁的,只不过是那张任务对象的脸一瞬间出现在面前带来的冲击,他正意外于顾长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话语刚落在口边,就被林墨柳的下一步动作震惊到呆愣在原地,他看着女子抬手抹了抹顾长华唇边的皮肤。
意外的蹭下一层脂粉,而后那张原本如玉无暇的面容上突兀的出现了一道痕迹,却并不是伤疤,而是类似于木头的榫卯嵌合而出现的接口,似乎是害怕林长风真的将这看成真人,林墨柳垂眼,手上用了力气,站立着的“顾长华”就随着她手上的动作开合下巴,林长风清清楚楚看见了“顾长华”口腔中的木纹。
他只能询问林墨柳原因。
“这是前些日子,你姐夫搭救的异人所赠的机关人偶。”
他的长姐只是微笑着告知他来龙去脉。
“听说那人的故乡机关术盛行,为答谢恩情,就留下了这样的机关人,说是除了不能言语之外与真人无什差别,而且也能护卫家宅安宁。”
林墨柳拉起林长风的手,告诉他:“我知道你剑术超群,可如今阿姐离了家,总是会担忧你与父母,这机关人总归不过是一副木头壳子,便留着吧,若是日后真出了事,也能帮衬。”
“倒不是我不愿,但父亲必然是不喜这种......人的。”
林长风有些犹豫,因着身量高过林墨柳许多,弯着腰悄悄在她耳边嘀咕。
其实林长风自己也有些拿不准,他确实在细看之下能看见这眼前的人身上有些木制的机关痕迹,但旁人一打眼看过去,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怎么就这样凑巧,有着一张和顾长华一模一样的脸。
“没关系,待会补些脂粉挡住,就说是我寻给你的护卫就是。”
林墨柳笑着说,毫不担心,先一步进了院子,留下林长风与那个似人却非人的存在,犹豫了一会,林长风准备转头让这个存在跟上,哪怕他不确定这样的存在是否能听懂他的话,但在转头的时候,他直愣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瞳,明明眼前与顾长华一模一样的机关人比他要低一些,但浑身的气势却和故事中的顾长华一样。
那种常年居于高位的气质,既是故事里的仙尊,又是现实里创造这个故事的作者。
“......跟我进来吧。”
但眼前的木偶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图,似乎只是在打量他一样,林长风回忆了一下原本的剧情,如果真的是顾长华本人,那么应该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让他拜师或者带回同衡宗。
无论眼前的是什么,但似乎都不是他的任务对象,于是林长风转身的时候留下这句话。
随着轻微的咔哒咔哒的声音,林府的大门缓缓关上。
“这人,是个哑巴?”
坐在主位的林夫人听了会原因,在林墨柳的说辞下,勉强能接受这个被女儿突然带到面前的护卫,但抬眼看着那张格外扎眼的面容,还是忍不住侧身和边上的丈夫碎碎念:
“这长相一看非普通人,不会是别人送进洛平那——”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墨柳笑眯眯的打断了。
“不是,母亲,别想那么多了,只是在路上救下的哑巴罢了,会点功夫,就留在长风身边当个护卫也好。”
“可你弟弟拳脚功夫本就不差,我们林府也不差一个护卫。”
“差的,偏就差了这样一个护卫,日后若是真遇上找麻烦的人,也只有这个人能处理的了。”
看着一向稳重的长女如此坚决,长辈们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总归不过是多一个护卫多一口饭的事情,而后聊天的话题也就慢慢偏向了病怏怏在一边的洛平,林长风也随着将目光落在他这位姐夫身上,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
总觉得有一股死气,明明洛平身上最该有的应该是书卷气,却在眼下让人觉得有些奇怪,而洛平也抬眼对上林长风打量自己的眼神,温和的笑了笑,不知该做什么表态,林长风也只能笑着点头示意。
“你阿姐很担心你,我作为姐夫,也很担心你。”
不知道洛平说的是否是林长风先前的高热,林长风听着,却莫名觉得胸腔内酸涩。
“如今看着你好好的,我和阿姐也就能放心了。”
洛平笑着,伸手将林墨柳牵着坐在身侧,他们夫妇二人十指紧扣,看着他们这副模样,林长风却感觉自己连眼眶都有起了些雾气,只能先偏头眨眼压下去那股情绪。
可为什么?
他明明是刚开始这个世界的任务,甚至于任务的剧情都被错开,却又有这样多的情绪在心中。
正低头思索着,却感觉肩膀一沉,回头看去,那个似人却非人的机关人正递来一支还滴着墨的狼毫,高座上的父母看他走神,出声提醒。
原是他该要给这个机关人赐名了。
那张脸实在与顾长华太过相似,林长风在接收信息的时候,为了确保他不会和顾长华一样弄错任务对象,他接受的信息中包含着每个角色的人设,有些怔仲的接过那只狼毫,一旁服侍的奴仆立刻展开纸张。
“容貌俊朗,却怜你半生嘶哑,愿自此,风华常在。”
林长风的字迹带着凌厉,纸张上写下‘常华’两个字。
那张纸被常华紧紧握在手中,似乎是很满意这个名字,林府的众人皆不再将目光停留在这个有些特别的哑巴身上,林长风作为林府的世子,也被奴仆簇拥着往亮着烛火的厅堂走,常华被走动的人群隔开了不小的距离。
在人潮中,林长风再一次对上那双无神的眼睛。
就像是木头活过来了一样。
——
“......这是我的卧房,你不必一直跟着我。”
看着跟着自己来到卧房的常华,林长风有些无奈,他眼下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也无意与面前这个与顾长华过分相似的常华靠的太近,但无奈对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紧紧跟着他,在外面也就罢了,但眼下是不是有些过于近了。
但常华似乎并没有听懂,甚至手上还紧紧捏着那张写着名字的纸张。
咔哒咔哒的木头声在耳边响起,看着常华一步一步的走近自己,林长风毫不犹豫的将挂在手边墙壁上的长剑拔出挡在身前,但常华并未退步,反倒是直愣愣贴上长剑,木制的躯壳与长剑碰撞中的声响轻微,却又砸在林长风的耳中。
他并不认为林墨柳会送来一个危险的存在到他身边,但眼下的情况实在让他这个任务者觉得奇怪,或许是这个角色命数的影响,在知道他的剧情之后,林长风很难不对顾长华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哪怕眼前的人只是有同样的脸。
说实话,有些烦躁。
但贴上剑身的常华只是再一次展开了那张纸,用劲的点了几下,似乎想告诉他什么,林长风仔细瞧了瞧,确定眼前的人不会突然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才慢慢收起剑,将那张纸拿在手中,而后看着常华那有些僵硬的比划动作,抬起手先制止。
而后指了指边上的小桌案。
“我那有纸笔,要是能,你就写下来。”
说完以后,林长风发觉常华这张木头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于怔仲的神色,看着他突然愣住,林长风挑眉,有些调侃的猜测:
“你不会,完全没想过这种办法吧?准备纯靠心有灵犀?”
他这样说完,就感觉自己大约是被瞥了一眼,常华向着书桌缓步走去,但林长风却看出来一点尴尬的意味。
或许是因为身体是木头制作的机关人,常华握笔的动作也有些僵硬,沾了墨汁的狼毫不是很听使唤,连横竖都是歪歪扭扭的,一开始似乎还会有些羞愧,撤换了好几次,常华才最终接受这种笔法,也不再讲究握笔的规范与否,整个手掌抓着笔杆,用了好些功夫才写出几个字。
顾长华。
那三个字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林长风其实受到的冲击还好,毕竟这张脸带来的冲击更大。
“顾长华,你是那位同衡宗的老师祖?”
他挑眉,甚至已经做好了面前人掉马的准备,却看见常华摇头,再一次抓着笔,又写出一张顾长华的名字,拍在前一张边上。
“什么意思?怕我看不懂?”
林长风试探性的猜测,但常华的反应显然不是这样。
常华将那张写着‘常华’二字皱皱巴巴的纸张叠在某一张‘顾长华’的上面,两张‘顾长华’中又放了毛笔的笔杆作为截断,林长风仔细看了许久,才有一瞬间的茅塞顿开,抬手按住被隔开的两部分的纸张,慢慢拉开距离。
“......两个人?”
试探性的猜测,却看见原本一直沉默的常华缓慢的点头。
......
“你还是很担心长风的吧?”
洛平看着在窗边远远看着林府方向的林墨柳,取了外袍搭在她身上。
“他是我阿弟,又经历了那般的磨难,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林墨柳揪紧了外袍的边角,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至今也都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要是做错了该怎么办?阿平,要是那个人也做了一样的混账事该怎么办?要是我阿弟想起来——”
“不会的,夫人,长风阿弟会一生顺遂。”
洛平将有些失控的妻子搂进怀中,安慰道:
“顾长华能做到大门派的祖师爷,千百年来,该是什么都见过了,先前,只不过被一个混账
夺了舍罢了,其二者必然是不同的。”
他低头抹去妻子眼角的泪水。
“若是我们看错了人,那具身体也是我们可掌控的,大不了,就让他成了这魇中的孤魂。”
林墨柳慢慢的平静下来,但洛平依旧用劲的将她抱紧。
“夫人,我们都知道,能制衡顾长华的,只有顾长华。”
哪怕只是给一个可怜的世子捏造出一个,真正会偏爱他的师尊也好。
“夫人莫怕,若是在魇中还有人不愿意放过,那洛平哪怕魂飞魄散,也要将人彻底拖进黄泉忘川。”
少时竹马青梅,终不似当年人。
第16章 不被爱的反派
自顾长华有实感起,他已然是同衡宗的老师祖,座下的长老和弟子都对他恭恭敬敬,挥手间就是震惊三界的术法,他虽然只有模糊的从前,却也平静。
或许就是他人口中所说的,成仙者会了却凡尘,如今他成为当世之最,或许也是在慢慢忘却俗世,日子一天天过,他也日复一日的潜心修炼,但却意外的,并未察觉任何突破的机缘,原是以为自己要经历何种劫难方可大道得证。
却在翻阅先前记载时,察觉到意外。
顾长华已修炼至少千年,但藏书阁中关于同衡宗往年的记载却只有薄薄几页纸张,潦草的字迹与记载,怎么看也都不该是当世最大的修仙宗门该有的,那是他仰头看着层层垒起古书的藏书阁,无端的燃起了好奇的心思。
他若是想要知道这藏书阁中有多少笔墨,自然不能去看最常被弟子借阅的秘籍和法典,最少被人想起的古籍,正明晃晃的悬浮于藏书阁的最高处,顾长华的记忆中对于那本书也只有不能触碰的记忆,仿佛是一种禁忌,又或者说正等待着谁人去触碰。
难得如此冲动,他以术法为托底,将那本书取下,随手抽出一本无关紧要的古籍顶上那个位置,远超于旁人的修为让他掩盖住逸散出的灵气,将古籍收入袖中,面色如常的离开,在御剑回到洞天这一路上,却察觉那本书正变得炙热。
就如同在他袖中被火烧起一般。
到最后,甚至连术法都无法隔绝那股炙热,顾长华挥袖将那本古书甩出在地上,露出的皮肤已然被烫出了伤口,和那股炙热的古怪温度一样,修行到如今境界的顾长华原是能愈合一切,但这道伤口却无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