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诲闭了闭眼,似有些不忍,但他仍旧抬起了手,化神期的灵力自他掌心运起,在场的人,除了木清霜,都觉得那抹灵力的危险,底下的弟子更是脸色发白。
他继续道:“既然如此,我妄虚宗容不得与魔族同流合污的弟子,而今判你逐出妄虚宗,废你一身修为,此后,你便不再是我仙门弟子了。”
“澍清”闻言,轻轻阖上了眼,似乎并不在意周围的劝诫与唾弃,只等着晏诲的惩罚落下。
那化神期的灵力会直接穿透他的丹田,搅碎他的灵府,将好不容易修炼成形的元婴击个粉碎,就像当初梁郁结丹时,被他一掌打碎。
不,比那还要疼。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掌的下场,有些人开始不忍起来。
“这……虽说是废除修为逐出师门,但我感觉,这一掌下去,澍清师兄不死,大半条命也没了啊。”
“是啊,这以后就是废人了吧,连山下的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其实大家都知道,心照不宣罢了,废除修为逐出师门,和要了命有什么区别,一旦出了这个门,澍清就是魔族那边的人,是叛徒,就算妄虚宗不杀他,仙门其他弟子也会杀,更何况魔族那边会不会护着他还得另说,说不定就连魔族也想杀他呢。”
“是啊,毕竟仙门弟子,手上都沾过魔族的血,他们不会放过澍清的。”
“澍清师兄怎么就拎不清呢,说几句梁郁的不是,和掌门认个错不行吗?何至于此啊。”
“梁郁都成魔族了,他帮不帮他说话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管好自己呢。”
只是圆台上的人似乎铁了心不肯认错不肯服软,那化神期的灵力眨眼已至他眼前。
“澍清”闭上眼睛,等着疼痛降临。
只是几个呼吸后,周遭一片寂静,若不是耳边还能听到风声,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因为被废修为,疼得连耳朵都聋了。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到他的身上,时容与操控着“澍清”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抹黑影挡在他的身前,高大的身躯将日光遮挡,也将那化神期的一掌尽数抵挡。
好半天,周围才有了反应。
“是梁师……不,是梁郁!!!”
“他居然敢单枪匹马的闯上妄虚宗?!”
“他这是……挡住了掌门化神期的一掌吗?天哪,梁郁现在是什么修为啊?”
“我记得他之前连结丹都没结吧……这修魔修得如此之快,恐怕在妄虚宗的时候就开始修了吧?难怪迟迟结不了丹。”
梁郁周身的气压沉得让人喘不上气来,他背对着师兄,神色阴沉的望着不远处的晏诲,以及……坐着的时容与。
手中坠霄剑不同以往的银光冷冽,剑身缠了一层魔气,红与黑交织着,让人不敢直视。
他师兄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师兄?!
这些所谓的仙门,为了与魔族为敌,连自己的弟子都不放在心上,想杀就杀,想废就废,哪里有半点情谊?
真是可笑至极!
梁郁转身,却不敢与师兄对视,自从上次在沧海一别,他魔族身份暴露,他便不敢看师兄的眼睛。
他怕从那双满是温和的眼眸中看见浓浓的失望。
他抬起坠霄剑斩断“澍清”腕上的链子,垂眸看着对方有些破了皮的手腕,忍不住抬手想去给他揉,可是手停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又放下。
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
“怎么不揉?我手疼。”
梁郁猛的抬头,对上了师兄那双温和依旧的眼眸,那人依旧浅笑看他,眼底不带分毫失望与厌恶。
是啊,他忘了,他的师兄曾经说过,即便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有苦衷,师兄也会相信他。
他指尖微颤,握住了师兄的手腕,替他小心地揉了起来:“师兄……我成魔了,师兄一定很失望吧?”
时容与笑了笑,有些无奈地弹了一下梁郁的额头:“师兄若是对你失望,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了。”
梁郁将时容与的手腕一点点收紧,仿佛攥住了他的一切,他声音有些发紧:“师兄,我会保护你的,我带你走,师兄愿意跟我走吗?”
时容与看着他,道:“好啊,你带师兄走吧。”
说话间,一道金色的光从圆台之下升起,繁复的符文迅速结成一个阵法,将二人圈在其中。
梁郁凝眸,他将师兄护在身后,转身对上晏诲的视线,只见对方身侧站起来一道雪色的身影,那人身姿清冷,似雪山之巅化不开的霜雪。
“是怀瑾仙尊!他也出手了,掌门和怀瑾仙尊一起,还愁拿不下梁郁吗?”
“活该!我现在感觉……澍清师兄这个……是不是就是个圈套啊?”
旁人能想到,梁郁自然也能想到,他看着脚下金光大盛的阵法,已然出不去了,这显然是早就设下,等着他往里钻的。
梁郁冷笑了一声,这阵法他再熟悉不过,他曾用惊雷符自以为是的“杀”掉了欲魔。
这阵法便是惊雷符的阵法版本,九天惊雷阵,上古阵法加上时容与化神后期的修为,几乎是将他锁死在了里面,惊雷之下,不死不休。
梁郁却没多少感觉,甚至有些轻蔑地望着已经成型的阵法。
他倒要看看,这半步飞升的阵法究竟有多强大,是能顷刻间让他灰飞烟灭吗?
如果不能,那他就要仙门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一个的,魂飞魄散。
四合峰上明明是碧空如洗的蓝天,可梁郁脚踩的阵法,头顶汇聚了一片雷云,那乌云沉得好似未晕开的墨,银光电闪在云层中缠绕,酝酿着将底下的人劈成齑粉。
危险的气息一下子在阵法中蔓延,就连周围的弟子都看得心惊肉跳,直想逃离圆台周围,离那里越远越好。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惊雷劈下来,哪怕他们只被波及到一点点,都将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好在晏诲出了手,将门中弟子和那圆台隔开,结界为他们竖起了屏障,让他们悬着的心微微放松了下来。
梁郁不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他紧紧盯着头顶悬而未落的惊雷,雷声嗡鸣,震的人心发麻。
下一秒,永远酝酿到极致的惊雷,蕴含着半步飞升的灵力,带着毁天灭地的磅礴气势,朝着梁郁砸了下来。
梁郁眯起眼眸,全身的魔气倾泻而出,强大的魔力直直撞上那落下的惊雷,两股法力碰撞在一起,将晏诲的结界都震裂了,周围的弟子被两股碰撞着的力量扫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更外面的弟子甚至被扫下了四合峰。
不远处的晏诲紧紧皱起了眉头,抬手运起灵力,抵挡住一阵又一阵扫过来的法力,这两道力量,竟让他也显些招架不住,方石仪和莫霖见状,也抬手筑起结界,将时容与护在后面。
灵力与惊雷的电光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剥夺,魔气又将一切事物都隐秘,天地间好似被分割开来,一般光明一半黑暗,只是没人能看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最终,还未彻底炼化魔种的梁郁,终究还是没能敌过带着上古神力量的半步飞升所画的阵法所叠加的威力,魔气被击散,那惊雷没了阻挡,直直朝着梁郁落下。
梁郁吐出一口鲜血,阴鸷的眼瞳中看着那道银光逐渐将他的视线全部遮挡。
他倒在阵法中央,等着剧痛来袭,也等着魂飞魄散就此湮灭。
只是下一秒,他的双眸猛的睁大,血丝攀爬上他的眼球,将他的眼瞳占据。
梁郁在感受到那抹如雪般清冷又轻薄的身躯压在他身上时,恐惧感遍布全身,他几乎停止了呼吸与心跳,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第40章
“师……兄……”
梁郁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他的声音仍旧没能正常发出来,喊出来的也不过是气音。
他感受到自己的下颌与脖颈间被鲜血浸染,身上的人怎么也止不住口中喷涌的鲜血,尽数吐在了他的身上。
那血那样烫,几乎要将他灼伤,几乎要将他的脖颈扼住,他难以呼吸,也说不出话。
可他仍旧能清晰的感受到时容与逐渐微弱的心跳。
师兄替他挡了化神期的惊雷……
梁郁瞠目欲裂。
他紧紧抱住身上的人,身体不自觉的发抖:“师兄……你别吓我,你……”
时容与吐了很多血,将梁郁的衣袍全都染脏了,自己的身上也全是殷红,雪白的衣袍快看不出原本的纯洁了。
可他像是浑然不在意似的,好不容易吐完了血,却没什么力气从梁郁身上爬起来,整个人重的很,他一点也不想动,就想这么靠在对方的身上。
梁郁没听到时容与说话,心中的恐惧更甚,他运起体内的魔力,要替时容与治伤,可魔力与灵力相冲,他根本……不能替师兄治伤。
谁来救救他师兄……谁,谁都可以……
他抬眸在整个广场上扫了一圈,喉结微动,他们这些人,巴不得他死,也巴不得他师兄死,今日本来就是要将他师兄逼到绝路,怎么会出手相救……
他眼底的光一点点散去。
梁郁闭了闭眼,眼中尽是酸涩。
“师兄……是我连累了你。”梁郁最终,只能说出这句话,无力又绝望。
他起身想要抱着时容与,想让谁来救救他的师兄,可当他坐起来,看向怀里的人,他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刹那凝固。
“澍清”的身体在逐渐消散。
“不!不要!师兄!”梁郁紧紧抱着时容与,企图将人锁在他的怀里,不让对方有离开他的机会。
可人群中突然有一道人影从后面挤出来:“澍清师兄!就算澍清师兄替梁师……梁郁说话,也罪不至死,掌门,求求你救救他吧!”
韶华破开人群跑到了圆台上,看向不远处的晏诲,可对方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九天惊雷,不死不休,澍清……活不了了。”
“不会的……不会的……”韶华摇着头,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梁郁身前,跪坐下来,探寻似的看了对方一眼。
梁郁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拉着他道:“救他,求你……”
韶华重重点头,运起灵力给“澍清”输送,只是不论他怎么输送灵力,对方的身体都没能接收到一般。
“梁师兄,怎么办?根本……输不进去。”
就像漏了的筛子,不论他怎么输,都会漏出来,没有任何用。
“澍清”半闭着眼,似乎是累极了,声音也轻得不像话:“没用的,韶华,多谢你。”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韶华听着对方微弱的声音,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澍清师兄明明那么好,虽然看着清清冷冷的,可实际上生动明媚,会开玩笑,也会笑得如同绽放的鲜花,可现在,整个人都缓缓化作虚无。
再过一会儿,这世间,将不再有澍清这个人了……
时容与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他只能看着梁郁,断断续续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来:“阿郁,好好活着。”
梁郁听到这话,心中一痛:“不!师兄,你说过的,你说永远都不会抛弃我的,师兄,你说你不会骗我的,你要食言吗?”
“师兄……”
怀里的人最终缓缓垂下了手,阖上的眼睛与平静的面容似乎他仍旧是那个清清冷冷的仙门弟子,还靠坐在绛雪峰的莲池边,小憩一会儿。
可那不再起伏的胸膛和逐渐消散的身躯,都在提醒着梁郁,他死了,甚至要消失了。
梁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容与从他怀里消散,连尸身都留不下。